经名:道德真经取善集。金李霖编撰。十二卷。其自序谓『今取诸家之善,断以一己之善』,故名曰《取善集》。卷前有刘尤升序。底本出处:《正统道藏》洞神部玉诀类。
道德真经取善集序
老氏当商之季,悯其世道衰微由乎文弊,於是思复太古之纯,载畅玄风,以激其流俗,至於轻蔑仁义,屏斥礼学,盖韭过直无以矫枉,仲尼所以钦服。既见,则叹其犹龙。惟圣知圣,始云其然也。关尹睹紫气之瑞,识其真人度关,虔诚叩请,方垂至言。议者咸谓五经浩浩不如二篇之约,良有以也。庄周、列御寇羽翼其教,亦犹鼓大浪於沧溟,耸奇峻於乔岳,此尚拟其边而未尽其意,要在忘言而后识其指归也。汉文、景间,治尚清静,世治隆平,率自曹参,宗盖公之训,足知道德范世之验,果不虚云惜乎。晋朝流为浮诞,王衍清谈,反坏淳风。阮籍猖狂,又隳名教。失其本而循其末,可不哀哉。赖隋之王仲淹,深识其故,以谓虚玄长而晋室削,非老、庄之罪,以其用之不善也。唐韩愈犹讥其小仁义如坐井观天。呜呼,愈负其才而昧於道,是亦聋盲於心,而不知太山雷霆可以惊其耳而骇其视也。一言以为不智,每贻君子之叹息焉。笃信之士,代不乏人,各随其意,为之注解,殆数十家,不惟观览之烦,抑掊集之不易。饶阳李霖,字宗傅,性善恬淡,自幼至老,终身确然,研精於五千之文,所谓知坚高之可慕,忘钻仰之为劳,会聚诸家之长,并叔己见,成六卷。譬若八音不同,均适於耳。五味各异,皆可於口。庶广其见,而博其知,以斯而资同道,为功岂小补哉。王宾,乃先生之旧友也,赏其勤而成其志,命工缕板,俾好事者免缮写之劳,推而用心,可不谓之仁乎。时大定壬辰重午日,河间刘允升序。
物之其由者道也。道之在我者德也。道妙无形,变化不测。德显有体,同焉皆德。自其异者,视之则有两名。自有同者,视之其实一致。末学之人言道者,每不及德。言德者,同及於道。此道德所以分裂不见其纯全也。犹龙上圣,当商末世,叹性命之烂漫,悯道德之衰微,着书九九篇,以明玄玄之妙。言不踰於五千,义实贯於三教。内则修心养命,外则治国安民,为群言之首,万物之宗。大无不该,细无不徧,其辞简,其义丰,洋洋乎大哉。自有书籍已来,未有如斯经之妙也。后之解者甚多,得其全者至寡。各随见,互有得失,通性者造全神之妙道,於命或有未至。达命者得养生之要诀,於性或有未尽。殊不知性命兼全,道德一致尔。霖自幼及壮,谩诵玄言,以待有司之问。今已老矣,欲讨深义,以修自己之真。自度耄荒难测圣意,今取诸家之善,断以一己之善,非以启迪后学,切要便於检阅,目之曰《取善集》,览者幸勿诮焉。
饶阳居士李霖序。
2-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一
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一
宋饶阳居士李霖集
御注:道者,人之所共由。德者,心之所自得。道者,亘万世而无弊。德者,充一性而常存。老子当周之末,道降而德衰,故着书九九篇,以明道德之常,而谓之经。其辞简,其旨远,学者当默识而深造之。
道可道章第一
道可道,非常道。名可名,非常名。
严遵曰:可道之道,道德彰而非自然也。今之行者,昼不操烛,为日明也。夫日明者,不道之道常也。操烛者,可道之道彰也。夫着於竹帛,镂於金石,可传於人者,可道之道也。若乃可传而不可受,可得而不可见,自本自根,未有天地,自古以固存,神鬼神帝,生天生地者,常道之道也。五千文之蕴,发挥自此数言,实谓玄之又玄,神之又神也。王元泽曰:名生於实,实有形数,形数既具,衰坏随之,其可常乎。惟体此不常,乃真常也。
首递道之一字,大道之道也。下言可道之字,言道之道也。夫大道虚寂,玄理幽深,不可言道,当以默契,故心困焉不能知,口辟焉不能议,在人灵府之自悟尔。虽道之一字,亦不可言也。若默而不言,众人由之而不知,故圣人不得已而强名曰道。
既云为道,有言有说,代废代兴,非真常之道也。其可道者,莫非道也,而非道之常也。惟其不可道,而后可常耳。今夫仁义礼智,可道之不可常。如此惟其不可道,然后在仁为仁,在义为义,在礼为礼,在智为智,彼皆不常而道不变,故常不可道之能常,如此常道者,自然而然,随感应变,接物不穷,不可以言传,不可以智索,但体冥造化,含光藏辉,无为而无不为,默通其极尔。
无名,天地之始。有名,万物之母。
温公曰:天地,有形之大者也。其始必因於无,故名天地之始曰无。万物以形相生,其生必因於有,故名万物之母曰有。
吕吉甫曰:无名者道也。而天地所自而始也。故曰无名,天地之始。太初有无无,有无名。无无则一亦不可得,无名则一之所起。有一而未形,则所谓天地之始是也。既已谓之一,且得无名乎。此物得之以生,而谓之德也。则所谓有名,万物之母。而万物得一以生者是也。
无名谓道也。道常无名,生育天地,故为天地之始,乃道之妙也。有名谓天地也。天覆地载,万物方立,故为万物之母,乃道之徼也。天地有形位,是有名也。万物母者,天地含气,生育万物,长大成熟,如母养子。
常无,欲以观其妙。常有,欲以观其徼。
苏子由曰:自其无名,形而为天地。天地位而名始立矣。自其有名,播而为万物。万物育而名不可胜载矣。故无名者,道之体。而有名者,道之用也。圣人体道以为天下用,入於众有而常无,将以观其妙也。体其至无而常有,将以观其徼也。若夫行於其徼而不知其妙,则粗而不神矣。留於其妙而不知其徼,则精而不通矣。
记曰:感物而动,性之欲也。欲者离静之动,任耳目以视听,劳心虑以思为。无欲,则静於以观天地之始,所谓妙也。故曰:常无欲可名於小。妙,则精而小也。有欲,则动於以观万物之母,所谓徼也。故曰:万物归焉而不知主,可名於大矣。徼则赢而大也。无欲之人,可以见道之精妙也。有欲之人,但见其道之粗徼而已。
此两者同出而异名,同谓之玄。
温公曰:玄者,非有非无,微妙之极也。
两者,谓有欲无欲也。同出者,同出人心也。而异名者,其名各异也。其名异其实未尝异,其实未尝异,则有欲之与无欲同谓之玄也。玄之为色黑,与赤同乎一也。天之色玄,阴与阳同乎一也。两者同谓之玄,玄能阴能阳故也。
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。
御注:《素问》曰:玄生神。《易》妙而小之谓玄。玄者天之色,色之所色者彰矣。而色色者未尝显玄之。又玄所谓色色者也。玄妙之理,万物俱有,天之所以运,地之所以处,人之所以灵,百物之所以昌,皆妙也。而皆出於玄。故曰众妙之门。
《易》曰:一阴一阳之谓道,阴阳皆原於一。一者道所生也。玄者阴与阳同乎一也。又玄者道也。众妙者谓万物之妙也。万物皆有妙理,而皆出於道,故曰众妙之门。此章言真常之道,悟者自得,不可名言,同观徼妙,斯可以造真常之道矣。太上以此首章,总一经之意,明大道之本,谓玄之又玄也。
天下皆知章第二
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已。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已。
御注:道无异相,孰为美恶。性本一致,孰为善否。有美也,恶为之对。故曰: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已。有善也,不善为之对。故曰: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已。世之所美者,为神奇。所恶者,为臭腐。神奇复化为臭腐,臭腐复化为神奇,则美与恶奚辫。昔之所是,今或非之。今之所弃,后或用之。则善与不善奚择。圣人体真无而常有,即妙用而常无,美恶善否,盖将简之而弗得,尚何恶与不善之能累哉。
王元泽曰:恶与不善,美善之随也。当其美善之时,盖已恶且不善矣。俟其随而后悟,则亦悟之晚也。
美恶生於妄情,善否均於失性。美者人情所好也。若知美之为美,是心有所美也。心有所美,於心为恙,斯恶已。若河伯欣然,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已,不免望洋向若而叹,几是矣。善者人之可欲也。若知善之为善,是性有所欲也。性有所欲,是离道以善,斯不善已。若伯夷见名之可欲,饿於首阳之下,均为失性,几是矣。盖道之美者,至美也。至美无美,淡乎无味。庄子曰:淡然无极,众美从之,道之善者上善也。上善忘善,万善皆备。又曰:去善而自善矣。此章道通为一,恐人着於美善,不悟真常,故以此篇次之,与《庄子·齐物论》相似。
故有无之相生,难易之相成,长短之相形,高下之相倾,音声之相和,前后之相随。
御注:太易未判,万象同体,两仪既生,物物为对。此六对者,韦变所交,百虑所生,殊涂所起,世之人所以陷溺而不能自出者也。无动而生有,有复归无,故曰有无之相生。有涉险之难,则知行地之易,故曰难易之相成。长短之相形,若尺寸是也。高下之相倾,若山泽是也。声举而响应,故曰音声之相和。形动而影随,故曰前后之相随。阴阳之运,四时之行,万物之理,俄造而有,倏化而无。其难也,若有为以经世。其易也,若无为而适己。性长非所断,性短非所续,天之自高,地之自下,鼓宫而宫动,鼓角而角应,春先而夏从,长先而少从,对待之境,虽皆道之所寓,而去道也远矣。
温公曰:凡事有形迹者,必不可齐。不齐则争,争则乱,乱则穷,故圣人不贵。
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。
顾欢曰:圣人因天任物,无所造。为心常凝,静於前。美善处而无争,故不为六境之所倾夺。
为则有成亏,言则有当愆,曾未免乎累。是以圣人处事,以无为行教,以不言而事,以之济教以之行,而吾心寂然,未始有言为之累,天下亦因得以反常复朴。夫唯无累,故虽寄形阴阳之间,而造化不能移,彼六对者,乌能扰之哉。《经》曰:不言之教,无为之益,天下希及之。
万物作而不辞,
御注:万物动作,随感而应。若鉴对形,妍丑毕现。若谷应声,美恶皆赴,无所辞也。
今计物之数不止於万,而曰万物者,以数之多者云也。作谓动作也。万物动作,圣人各尽其性,不辞谢而逆止,以吾心空然无所去取故也。苟怀去取之虑,则物之万态美恶多矣,乌能不辞哉。
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功成不居。
纂微曰:万物自生,卓然独化,不为己有。群品营为,各适其性,不恃己德。功成事遂,道洽於物,心游姑射之山,不居万民之上,此圣人之全德也。
万物自生,各极其高大。万物自为,各正其性命。圣人归功於物,不以三事为累,故曰:功成不居,有我则居,居则迁矣。帝尧成功,而自视缺然。
夫唯不居,是以不去。
苏子由曰:圣人居於贫贱而无贫贱之忧,居於富贵而无富贵之累,此所谓不居也。我且不居,彼尚何从去哉。此则居之至也。《鸿烈》曰:楚将子发攻蔡,踰之。宣王郊迎,列田百顷封之执圭。子发辞不受,曰:治国立政,诸侯入宾,此君之德也。发号施令,师未合而敌遁,此将军之威也。兵阵战而胜敌者,此庶人之力也。夫乘民之功劳,而取其爵禄,非仁义之道也。故弗受。故曰:功成不居,夫惟不居,是以不去。此章欲体真常之道,忘美恶,齐善否,不为六对之所迁,唯圣人知其然。故处事以无为,行教以不言,归功於物而不居,道常在我而不去也。
不尚贤章第三
不尚贤,使民不争。
温公曰:贤之不可不尚,人皆知之。至其末流之弊,则争名而常乱。故老子矫之,欲人尚其实,不尚其名。贤者,出众之称。在上者别而尚之,崇以爵位,旌以车服,故民夸企外慕殉名而不息,能无争乎。盖圣人未尝不用贤也。使贤不肖各当其分,因任而已,特不崇尚耳。庄子曰:举贤则民相轧。
不贵难得之货,使民不为盗。
御注:尚贤则多知,至於天下大骇,儒墨毕起。贵货则多欲,至於正昼为盗,曰中穴陆。不尚贤则民各安其性命之分,而无所夸跂,故曰:不争不贵货,则民各安其性命之情,而无所觊觎,故不为盗。
金玉者,难得之货。在上者贵而宝之,取金於山,求珠於渊,则民病於无有,求货而无厌,必至於为盗。盖圣人未尝弃财货也,使民耕而食,织而衣,足衣食而已。特不贵难得者尔,故民各安其性命之情,而不为盗。孔子曰:苟子之不欲,虽赏之不窃。
不见可欲,使心不乱。
御注:人之有欲,次性命之情以争之,而攘夺诞谩,无所不至。值夷见名之可欲,饿於首阳之下。盗跖见利之可欲,暴於东陵之上。其热焦火,其寒凝冰,故其心则愤乱偾骄,而不可系道。至於圣人者,不就利,不违害,不乐寿,不哀天,不荣通,不丑穷,则孰为可欲。欲虑不萌,吾心湛然,有感斯应,止而无所碍,动而无所逐也,孰能乱之。
君子之所欲者贤也。小人之折欲者货也。既无尚贤之迹,不求难得之货,是无可见之欲,则民心不惑乱也。傅奕《音义》曰:古本作使,民心不乱。
是以圣人之治,
河上公曰:圣人治国,与治身同也。
虚其心,实其腹,
曹道冲曰:心虚白则神留而道存,腹充实则精全而寿长。心有所择,虚其心则无贤之可尚,腹有所容,实其腹则无欲之可贪。
弱其志,强其骨。
御注:志强则或殉名而不息,或逐货而无厌,或伐其功,或矜其能,去道益远。圣人之志,每自下也,而人高之。每自后也,而人先之。知其雄,守其雌,知其荣,守其辱,是之谓弱其志。不坏之相,若广成子千二百岁而形未尝衰,是之谓强其骨。
刘仲平曰:虚心弱志,所以养神。腹实骨强,所以啬精。
志者心之所之,守道则志弱。骨者髓之府,髓满则骨强。一说虚心则实腹,弱志则骨强。一说虚心则弱志,腹实则骨强。
常使民无知无欲。
御注:庄子曰:同乎无知,其德不离。同乎无欲,是谓素朴。素朴而民性得矣。圣人之治,务使民得其性而已。多知以残性命之分,多欲以汨性命之情,名曰治之,乱孰甚焉。故常使民无知无欲。
王元泽曰:知则妄见,欲则外求,二者既除,性情定矣。自不尚贤,虚心弱志而化之,使民无争尚之知。自不贵货,实腹强骨而化之,使民无贪求之欲。
使夫知者不敢为也。
吕吉甫曰:智者知贤非上之所尚,而货非上之所贵,而为之非所利也,故不敢为也。
为无为,则无不治矣。
舒王曰:有为无所为,无为无不为,圣人为无为,则无不治矣。
此章言圣人体道无为而治也。不尚贤,不贵货,虚心实腹,弱志强骨,是圣人体道治身而无为也。使民不争而同乎无知,使民不盗而同乎无欲,则无不治也。《经》曰:道常无为而无不为,侯王若能守,万物将自化,无为而治者,虞舜之所以为帝。垂拱而治者,周武之所以为王。故曰:帝王无为而天下功。三篇统论,首篇言道可道,夫可道之道,非真常之道也。真常之道,离言说,超形名,悟者自得。能悟之者,忘美恶,齐善否,故以天下皆知次之。既不为二境回换,则是非美恶不藏於胸中,故以不尚贤次之。不尚贤,不贵货,则方寸之地虚矣。虚则腹实,此精神内守道德之极致也。学者精此三篇,则经之妙旨,斯过半矣。
道冲章第四
道冲,而用之或似不盈。
御注:道有情有信,故有用。无为无形,故不盈。
冲者,中也。道之用,抑高举下,损有余补不足,无适而不得其中也。道之体,虚而不盈,充塞而无外,赡足万物而未尝有,故曰或似不盈。
渊兮似万物之宗。
温公曰:深不可测,常为物主。渊反流全一。《说文》曰:回水也。水回则深静,回而为渊,则止而不流,所以为一者全矣。兮者咏言之助。庄子曰:止水之审为渊。渊深而静,不与物杂,道之体也。惟深也,物莫能测。惟静也,物莫能动。道体渊兮深静,似为万物之宗祖。然道本无系物自宗道,故似之而已。其或言似者,言之不敢正也。人本足於此道,欲体之者,不可他求,当挫锐解纷,和光同尘,则当自存矣。
挫其锐,解其纷,和其光,同其尘。
温公曰:锋角猛露,道所恶也。事为烦乱,道所鄙也。辉华显赫,道败也。污辱卑下,道所贵也。
心出而入物为锐,挫其锐而勿行。物至而交心为纷,解其纷而不乱。挫锐解纷,则性情定,而自然充实光辉矣。既有光辉,则要不异於物,与之和同而不显,所谓光而不耀也。内不失真,外不殊俗,同尘而不染,所谓与物委蛇,而同其波也。
湛兮似或存。
郭象曰:存,在也。道湛然安静,古今不变,终始常一,故曰存。存而无物,故曰似也。
人能如上四事,则湛然常寂而存矣。存而定有之,则非道也。似或者不可定有之谓。
吾不知其谁之子,
王元泽曰:即今所称道之中体,盖有所出矣。虽有所出而廓然无象,故曰不知谁之子。
言我不知道之所从生谁得而子之。
象帝之先。
御注:象者,物之始见。帝者,神之应物。物生而后有象,帝出而后妙物。象帝者,韦物之始而道实先之。庄子所谓神鬼神帝,生天生地是也。象有形之兆,帝有物之尊。象帝至矣,而道更在其先。此章言道以中为用,其体虚而不盈,为万有之主,居象帝之先。
天地章第五
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
御注:恩生於害,害生於恩,以仁为恩,害则随至。天地之於万物,圣人之於百姓,辅其自然,无爱利之心焉。仁无得而名之。束刍为狗,祭杞所用,适则用之,过则弃之。彼万物之自生,百姓之自治,曾何容心焉。
爱人利物之谓仁。不仁者,谓无情於弁爱,非薄恶之谓也。天地生化万物,任其自然,无爱利之心焉。如刍狗当祭祀之用也。盛以箧衍,巾以文绣,尸祝斋戒,然后用之。及祭之后,行者践其首脊,樵者焚其支体,彼物用弃,非有憎爱,时适然也。且天地之於万物,圣人之於百姓,亦然。故天地无恩而大恩生,圣人不仁而大仁成。
天地之间其犹弃钥乎。
唐明皇曰:橐者,韛也。钥者,笛也。橐之鼓风,钥之运吹,皆以虚而无心,故能动而有应。
王元泽曰:橐钥虚以应物,物感则应,应而不藏。天地之於万物,圣人之於百姓,应其适然,而不系累於当时,不留情於既往,故比橐钥之无穷也。
道无方体,以冲和之气鼓动於覆载之问,而生养万物。如橐以气化形,钥以气出声,气虚而待物,凡有形有声者,皆自此出,故比於橐钥也。以喻天地圣人,亦以虚而无心故也。
虚而不屈,动而愈出。
王弼曰:橐钥之中空洞,无情无为,故虚而不能穷屈,动而不可竭尽也。
王元泽曰:虚其体也,动其用也。
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。
御注:慎汝内,闭汝外,收视反听,复以见天地之心,此之谓守中。
王弼曰:若不法天地之虚静,同橐钥之无心,动不从感,言不会机,动与事乖,故曰数穷。不如内怀道德,抱一不移,故曰守中。
此章戒人多言,不如守内。始言天地不弁,中以橐钥为况,终之以多言数穷者,欲人之出言,法天地之无心,如橐钥之虚中,因感而应,则无多言之失。与其言多而政祸,不如默默而守中。
谷神章第六
谷神不死,
御注:有形则有盛衰,有数则有成败,形数具而生死分,物之理也。谷应群动而常虚,神妙万物而常寂,真常之中,与道为一,不丽於形,不堕於数,生生而不穷。如日月焉,终古不息。如维斗焉,终古不忒。故云不死。
河上公曰:谷,养也。人能养神则不死。神谓五脏之神,肝藏魂,肺藏魄,心藏神,肾藏精,脾藏志。五脏尽伤,五神去矣。
温公曰:中虚故曰谷。不测故曰神。天地有穷而道无穷,故曰不死。
王元泽曰:谷应而不穷,神化而不测,万物受命於我,而我未尝生未尝死者,谷神也。言神则极矣,而加谷者,且言能虚能盈,而又能容以应也。以其活而不敌,故但称不死。
是谓玄牝。
御注:万物受命於无,而成形於有谷之用。无相,神之体,无方,万物所受命也。玄者天之色。牝者地之类。万物所成形也,谷神以况至道之常,玄牝以明造物之妙。
王元泽曰:谷神受命而玄牝赋形,自为阴阳,以成天地,然本一物也。由其受命,故曰谷神。由其赋形,故曰玄牝。
曹道冲曰:玄者杳冥而藏神。牝者冲和而藏气。此阴阳之宗,天地之祖也。
谷,养也。谷虚而应,应而不着。谷虚而受,受而不积。言养神在於虚而已,是谓不死之道,在於玄牝也。
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根。
御注:庄子曰: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,有乎出而莫见其门。而见之者,必圣人已。故於此明言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根。天地者,万物之上下也。物与天地,本无先后,明大道之序,则有天地,然后有万物。然天地之所从出者,玄牝是已。彼先天地生者,孰得而见之。
河上公曰:根,元也。言鼻。之门,乃是通天地之元,气所从往来也。
纂微曰:上言谷神不死,劝人养神之理。此曰玄牝之门者,示人炼形之术也。故神形俱妙者,方与道同也。
曹道冲曰:玄者天之体。牝者地之气。玄天之资始有生是为精光,牝母育万物是为形器。天地虽大,亦本於道德,体於阴阳,故曰天地根也。
绵绵若存,
河上公曰:鼻。呼吸喘息,常绵绵微妙。若可存之,复若无有。
王元泽曰:绵绵,引而不绝之谓。神牝生生不尽,而若有若无,不可定有。
用之不勤。
御注:自本自根,自古以固,存火之传,不知其尽也。夫是之谓绵绵若存。茫然天造,任一气之自运。倏尔地化,委众形之自殖。乾以易知,坤以简能,非力致也,何勤之有。
河上公曰:用气当宽舒,不当急疾勤劳也。
苏子由曰:绵绵,微而不绝也。若存,存而不可见也。能如是,虽终日用之而不劳矣。
心定息微,任自然而无使气之强,何勤之有。此章之意主虚心养神,则不死在於玄牝。玄牝者,乃天地之宗,阴阳之祖,藏神蕴气,而万物恃之以生成者也。生成之理,绵绵而来,不绝不尽,用之不劳,有得有成。诸家皆以外说,唯河上公纂微内说之以理。持之有内必有外,二义俱通,并皆录之。
天长地久章第七
天长地久。
苏子由曰:天地虽大,未离於形数,则其长久,盖有量矣。
张君相曰:乾刚广覆历古今不倾。坤柔厚载经终始弥固。
太上之言,长久极於天地,盖以人所见者言之耳。若夫长久之至,则所谓天地始者是矣。
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,以其不自生,故能长生。
王元泽曰:自生则有其生,有其生则生既丧矣。唯无以生为则生未尝生,未尝生则所寓之形虽生而无生之累,宜其长且久也。天地之不自生非利乎,长久而然,道固如此而已。
张君相曰:万物皆自营其生,唯天地但知生育万物,不自营生。施生不自生,是故得长久。
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
御注:人皆取先,己独取后,曰受天下之垢,是谓后其身。后其身则不与物争,而天下莫能与之争。故曰:后其身而身先,在涂不争险易之利,冬夏不争阴阳之和,外死生遗祸福,而神未尝有所困也。是谓外其身而身存。
马巨济曰:圣人与天地同,则后身外身,犹之不自生。自先身存,犹之长生也。后身谓屈己也,外身谓忘我也,屈己则人下之,故身先。忘我则外身,故身存。
非以其无私耶,故能成其私。
御注:天地之大德曰生。圣人之大宝曰位。道者,为之公。天地体道故无私,无私故长久。圣人体道故无私,无私故常存。自营为私,未有能成其私者也。
吕吉甫曰:身者,吾之私也。后其身,外其身,则公而无私。无私也,故能成其私。
马巨济曰:天地不自生,与圣人之后外其身,皆无私也。然天地以此长生,而圣人以此长存,则皆成其私者也。然不私之为私大矣。庄子曰:无私焉,乃私也。
此章言道者为之公。天地体道故无私,无私故长久。圣人体道故无私,无私故长存。自营为私,未有能成其私者也。学者体道之公,不私一己,亦得其长久也。
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一竟
3-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二
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二
宋饶阳居士李霖集
上善若水章第八
上善若水。
苏子由曰:天一生水,盖道运而为善,犹气运而生水也,故曰上善若水。
水蕴三能之近道,七善之利物。上善之人如之上善者,道之所谓善也,非天下皆知善之为善也。善者道之继,水为五行首,离道未远,其性最近道,盖离道则善名立矣。上善若水,物理自然。
水善利万物又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於道。
纂微曰:此三能之近道也。水性滋润,利泽万物,故曰善利,此一能也。方圆任器,壅决随人,故曰不争,此二能也。众人恶卑,水性趋下,此三能也。夫水利物则其仁广大,不争则其德谦光,处恶则其量忍垢,举水性之三能,唯至人之一贯,德行如斯,去道不远,故曰近尔。
居善地,
马巨济曰:善以处下为居,水以就下为地,在善得水之地,故曰:居,善地。
水之所居,善为地利。善人所居,化及乡党。
心善渊,
御注:测之而益深,穷之而益远。马巨济曰:善以安静为心,水以深静为渊,在善则得水之渊,故曰:心,善渊。
曹道冲曰:渊者水之止。虽有风波,莫能动其深静。至人之心,亦犹此也。
王元泽曰:深静而平,内明外晦。用心深静,反流全一。
与善仁,
御注:兼爱无私,施而无择。
苏子由曰:利泽万物,施而不求,其报善仁也。
马巨济曰:善以济物为与,水以利物为仁,在善则得水之仁,故曰:与,善仁。
水之所与,无有不润利万物,以生成者也。上善之人,亦如水之所与,博施於民,惠及群生,利益有情,不求其报,故曰:与,善仁。
言善信
御注:避碍而通诸海,行险而不失其信。
陆佃曰:履千险而不失其信,遇万折而不失其东,是谓言善信。
政善治,
御注:污者洁之,险者夷之,顺物之理,无容心焉,故无不治。
唐明皇曰:从政善治,亦如水之洗涤秽物,令其清净。
王弼曰:为政之善,无秽无偏,如水之治,至清至平。
刘仲平曰:然水之为物,未尝有言政也,而曰:言,善信。政,善治。何也方此因论善人若水,故以言政及於善仁也。
事善能,
御注:因地而为曲直,随器而为方圆,趣变无常而常可以为平,无能者若是乎。
苏子由曰:遇物赋形而不留於一,善能也。水之所事,趣变无常,唯变所适,方圆随器,而不逆物,故事无不能也。上善之人,亦如水之因人任物,随顺世间而无逆物之心,故曰:事,善能。
动善时。
御注:阳释之而泮,阴凝之而冰,次诸东方则东流,次诸西方则西流,动而不括,宜在随时而已。
纂微曰:至人所居,善执谦下,顺物自然,化及乡党,如水在地,善就卑下,滋润群物,故曰:居,善地,此一善也。至人之心,善保虚静,洞鉴幽微,湛然通彻,如水渊澄,波流九变,不失明时,故曰:心,善渊,此二善也。至人施与,善行仁慈,惠及天下,不怀亲爱,如水膏润,善能升降,无不沾济,故曰:与;善仁,此三善也。至人之言。善守诚信,不与物期,自然符契,如水影物,妍丑无差,流满辄移,行险不失,故曰:言,善信,此四善也。至人从政,善治於民,正容悟物,物自顺从,如水清平,善定高下,涤荡群物,使无尘秽,故曰:政,善治,此五善也。至人临事,善能任物,随器授职,不失其村,如水柔性,善事方圆,能随形器,无用不成,故曰:事,善能,此六善也。至人动静,善观其时,出处应机,能全其道,如水之动,善随一变,冬凝夏液,不差其节,故曰:动,善时,此七善也。
虑善以动,动惟厥时,亦如水之春泮冬凝矣。
夫惟不争,故无尤。
苏子由曰:有善而不免於人非者,以其争也。水唯不争,故兼七善而无尤。
此章言水之为物,利益群品,柔弱不争,常处卑下,故兼三能总七善而无尤,非上善之人其孰能似之。
持而盈之章第九
持而盈之,不如其已。
吕吉甫曰:力持而满之,未必富者也。持所以防溢,而盈之则重溢也。如欲勿溢,则如勿盈。
持,执持也。盈,满也。已,止也。执持所以防溢,而又盈之,势必倾危,故不如早上。
揣而锐之,不可长保。
温公曰:揣知物情,锐求进入,必将失之。
吕吉甫曰:情度而入之,求必贵者也。揣所以虑失而锐之,则重失也。如欲勿失,则如勿锐。
揣者巧於度情,锐者利於入物。揣度锐利,进取荣名,虽得之,必失之,故不可长保。
金玉满堂,莫之能守。
舒王曰:堂者虚而受物者也。金玉满之则是盈矣。故不能守。
马巨济曰:堂奥足以藏金玉而守之者也。其害在满,苟非天殃,必有人祸。
此明盈难久持也。满而不溢,所以长守富也。持而盈之,则金玉满堂,莫之能守矣。
富贵而骄,自遗其咎。
御注:金玉富贵,非性命之理也。外物之不可恃而有者也。宝金玉者累於物。累於物能勿失乎,故莫之能守。富贵而骄,则害於德。害於德者能免於患乎,故自遗其咎。圣人不拘一世之利,以为己私分,不以王天下,为己处显。夫岂金玉以为宝,富贵之足累乎。故至富国财并焉,至贵国爵并焉,其贵无敌,其富无伦,而道不渝。
河上公曰:富当赈贫,贵当怜贱,而反自骄恣,必被祸患也。
舒王曰:富贵不期骄而骄自至,所以遗咎患也。
此明锐不可揣也。高而不危,所以长守贵也。揣而锐之,则富贵骄生,以咎自与。
功成名遂身退,天之道。
苏子由曰:日中则移,月满则亏,四时之运,功成者去,天地尚然,而况於人乎。
利人曰功,闻誉施身曰名。功譬富贵之实也,名譬富贵之华也。功及於人而成就,名施於身而称遂。退身避位,永无祸患,是乃天之常道也。此章戒富不可满,贵不可食。夫持满不如早止,揣锐势又挫衄。金玉满而难守,富贵骄而遗咎,功成而不处,名遂而不尸,知损为益,乃符天道。
载营魄章第十
载营魄,
王元泽曰:魄,阴物形之主也。神之为物,广大通达,而不自了者,神常载於魄,故神反拘於形体,此广者所以狭,通者所以滞也。欲学此道者,当先廓其志气,勿累於形体,使神常载魄而不载於魄,则可以抱一而体神矣。
马巨济曰:人之生诸阳为魂,诸阴为魄,藏於肝肺之间,精与神相依以生,而并精出入者魄也,随神往来者魂也。
此篇言载营魄,营即魂是也。
《内观经》曰:动以营身谓之魂。魂主经营动作,为一身之运,为魂则并精出入,主化成变而已。今百骸九窍,具吾形者魄之属也。使非魂以营之,则与行尸何以异乎。魄不可以无魂,犹月不可以无日。魄待魂而成营,月待日而生光,此言魂之用而曰营,言魄之体而曰魄也。载谓以形载也。
旧说皆谓营为魂,唯元泽御解说营为止也。一说载者,形载魂魄也。一说神载魄也。
抱一能无离乎?
舒王曰:一者精也。魂魄既具则精生,精生则神从之。
王元泽曰:一者精之数,而不言精,而言一者守一,则精不摇矣。
马巨济曰:营魄者异事在于抱一而已。道生一,一生水,水生精,精者一之物也。抱一则与精合,脱一则与精离矣。精至而气全,气全而神全,神全所以制魂魄为上士矣。精者,天地万物所由以生成也。
营,止也。魄,阴也。形之主丽於形而有所止,故言营魄载者,以神载魄也。若无神以载之,则滞於幽阴,形散神离,下与万物俱化。神常载魄而不载於魄,则炼阳神消阴魄身化为仙也。其事在乎抱一而不离一者精也。抱一则精与神合而不离,则以精集神,以神使形,以形存神,三者混而为一,则道全。欲学此道者,当存精为本。庄子曰:不离於精谓之神人,此教人养精也。
专气致柔,能如婴儿乎?
纂微曰:言人欲学专气政柔之术,当如婴儿纯和乎。若能如婴儿之纯和,即是得专气致柔之术也。
精全则神王,神王则能帅气,神专其气而喜怒哀乐不为神之所使,以致柔和也。专者有而擅其权之谓,柔者和而不暴之谓。气致柔和,当如婴兑之心也。欲虑不萌,意专志一,终日号而嗌,不嗄和之至,此教人养气也。
涤除玄览,能无疵乎?
马巨济曰:此章以全精全气全神为学道之根,故无离以言养精,如婴儿以言养气,无疵以言养神也。
玄览者,心也。涤者,洗心也。除者,刳心也。洗之而无不静,刳之而无不虚,心之虚静,无一疵之可睹。庄子曰:纯粹而不杂静,一而不变,此教人养神也。
爱民治国,能无为乎?
河上公曰:治身者爱气则身全。治国者爱民则国安。治身者呼吸精气无令耳闻。治国者布德施惠无令下知。
此申抱一之义也。《内丹经》云:圣人以身为国,以心为君,以精气为民,民安国霸。精者身之本,爱啬精气则身治也。爱精之道,抱一为本,乃自然之道,夫何为哉。故曰能无为乎。今炼精之士,或以杂术为务,以般运为功,多有作为,故又戒以无为。庄子曰:唯无为几存。诸解皆说外,唯河上公内外两说之。以上文考之,就身说者於经以顺。
天门开阖,能为雌乎?
王元泽曰:至人无心於作精神,出入皆应而不唱。
此申专气之义也。恐炼气之士有使气之强,故又戒以守雌,雌者致柔也。
明白四达,能无知乎?
御注:聪明圣智,守之以愚。
此申无疵之义也。炼神之士,纯素而不杂,通彻而无碍,当不用知见守之以愚,故又戒之以无知也。
生之畜之,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,是谓玄德。
御注:圣人存神知化,与道同体,则配神明育万物,无不可者。生之以遂其性,畜之以极其养。无爱利之心焉,故生而不有。无矜伐之行焉,故为而不恃,无刻制之巧焉,故长而不宰。若是者其德深矣远矣,与物反矣,故曰是谓玄德。
此章以全精全气全神为学道之根,三者混而为二,乃道之全也。
三十辐章第十一
三十辐共一毂,当其无有,车之用。埏埴以为器,当其无有,器之用。凿户牖以为室,当其无有,室之用。
御注:有无一致,利用出入,是谓至神。有无异相,在有为体,在无为用,阴阳之运,万物之理也。车之用在运,器之用在盛,室之用在虚。妙用出於至无,变化藏於不累,如鉴无象,因物显照,至人用心,每解乎此。
故有之以为利,无之以为用。
锺会曰:举上三事,明有无相资俱不可废。故有之以为利,利在於体。无之以为用,用在於空。故体为外,利资空用以得成。空为内,用籍体利以得就。但利用相藉,咸不可亡也。无赖有为利,有藉无为用,二法相假。
车惠弼曰:修身者,必须以有资空以空导有,有无资导心不偏溺,故成人之利用。
此章明有无一致,利用相资,举三事以明大道。夫轮毂为车,埏埴为器,户牖为室。此有也,人赖以为利。毂中空虚,轮得转行。器中空虚,物得盛受。室中空虚,人得居处。此无也,人赖以为用。有为实利,必以无为用。无乃妙,用必以有为体。有无相待,亦犹形神相须而不可偏废也。形以神为主,神以形为居,形神合同更相生成。世之昧者,炼神者蔽於无,养形者溺於有,是二者胥失也。殊不知此章取三物为喻,以明有无之相生。欲学道者,依此修持,则形神俱妙,与道合真矣。
五色章第十二
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
御注:纵耳目之欲属於声色,虽具耳目之形而不自见自闻,与盲聋也奚异。
五味令人口爽,
王元泽曰:人生而静,因物有迁。耳目本自希夷,而声色在前真从妄丧。口之於味,亦复如此。
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,
吕吉甫曰:万物无足以挠之者,心之所以静而圣也。逐乎外则罔念而发狂矣。事奚不然,驰骋田猎尤为甚。
太康畎洛表而五子咸怨。哀公好田猎而诗人所刺。外作禽荒,田猎无度,迷於正性,非狂而何。
难得之货令人行妨。
御注:贵难得之货,则至於次性命之情,而饕富贵,何行之能守,故令人行妨。仲虺之称汤曰:不殖货利。孔子谓子贡曰:赐不受命而货殖焉。货之妨行如此。
夫明月之宝,夜光之璧,适足以贾害。孟子曰:宝珠玉者,殃必及身。
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,
锺会曰:真气内实,故曰为腹。嗜欲外除,故曰不为目。五音令人耳聋,故圣人为腹不为目,诸相例也。
为腹者守精神而真气内实。不为目者去六情目不妄视。
故去彼取此。
河上公曰:去彼目之妄视,取此腹之养神。
目主外视,腹主内容。圣人实其腹,不为耳目所役,故去彼外视之目,取此能容之腹。夫圣人清净六根,於此独言不为目者,盖言目则其余可知也。此章言五尘之害性,当忘物以全真,圣人之去取,卓梢娨印
宠辱章第十三
宠辱若惊。
舒王曰:宠之所以为辱者,以其若惊也。
马巨济曰:宠者辱之本,以系乎得失故也。以见宠於人,则其惊弥甚,是宠之犹辱之也。宠者荣宠也。心荣见宠,即惊其神,此宠之所以为辱也。
贵大患若身。
御注:宠者在下,贵者在上,居宠而以为荣,则辱矣。处贵而以为累,则患莫大焉。贵者尊贵也。心有所贵,其患大矣。譬若人身动辄自累。
何谓宠辱?宠为下。
御注:贪夫名慕夫禄,知进而不知退,知得而不知丧,受宠於人,则为下之道。
问何故宠之为辱,受宠於人为下之道,既受宠於人,则与夺之权在人之手。若以得失累其心,岂不惑哉。子文三仕三巳,无喜愠之色者,岂有辱乎。
得之若惊,失之若惊,是谓宠辱若惊。
温公曰:为士者以道德为上,爵禄为下。上荣也,下辱也。众人乃宠其辱,操之则栗,合之则悲。
得之本有,失之本无,乌能有惊。若以得失之际,有若惊之心,是以辱也。柳下惠为士师三黜而不去,正考父三命循墙而走,则异於此。
何谓贵大患若身?
御注:据利势,擅赏罚,作福威,天·下畏之如神明,尊之如上帝,可谓贵矣。圣人则不以贵自累,故能长守贵而无息,譬如人身堕肢体,黜聪明,离形去智,同於大通,则无入而不自得也。世之人以物易性,故累物而不能忘势。以形累心,故丧心而不能忘形。其患大矣。
王元泽曰:贵者在物之上,而有国有家之而不能忘,则为患大矣。譬人有身珍而累之,则寒暑疾痛万绪皆何,岂非大患乎。
吾所以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,
河上公曰:吾所以有大患者,正吾有身。有身则忧其动劳,念其饥寒,触情纵欲,则遇祸患。
身为患者,以吾执有其身,为患大矣。
及吾无身,吾有何患。
蔡子晃曰:无身者,谓不以身为身,S乎造化物我俱忘患,何能及非是灭坏其身,唤作无身。
无身者,非谓灭坏其身为无身也。盖虽有身而不执,有其身有之以无有耳。若孔子之母,我子綦之丧我是也。
故贵以身为天下,若可寄天下。爱以身为天下,若可托天下。
御注:天下大器,非道莫运。天下神器,非道莫守。圣人体道,故在宥天下,天下乐推而不厌。其次,则知贵其身而不自贱,以役於物者,若可寄而已。知爱其身而不自贼,以困於物者,若可托而已。故曰:道之真以治身,其绪余以为国家土直以治天下。世俗之君子乃危身弃生以殉物,岂不悲夫。
王弼曰:无物以易其身,故曰贵也。无物以损其身,故曰爱也。如此乃可以寄托天下也。不以宠辱荣患,损易其身,然后乃可以天下付之也。
贵者不辱其身,爱者不危其身,如此乃可寄托天下也。若子州支父、王子搜之徒是也。二人者,岂荣其宠累其贵乎。此章言辱自宠生,忘宠则无辱。身为息本,忘身则无患。既忘宠贵之累,则绝惊患之忧,然后贵爱其身,可以寄托天下。
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二竟
4-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三
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三
宋饶阳居士李霖集
视之不见章第十四
视之不见名曰夷,
御注:目主视,视以辫物,夷则平而无辫,非视所及,故名曰夷。太易未见气是已。
王元泽曰:道至於万物,平等无有高下之处,非目所视。
此明道也。夷,平易也。道非色,故视之不见。虽不见也,然能玄能黄,不可名之无色也,曰夷而已。
听之不闻名曰希,
御注:耳主听,听以察物,希则概而有闻,非听所闻,故名曰希。大音希声是已。
庄子曰:听而可闻者,名与声。道无声,非耳所闻,故曰希也。虽不闻也,然能宫能商,不可名之无声,曰希而已。
搏之不得名曰微。
御注:微乎微乎,至於无形,孰得而搏之。大象无形是已。
无形曰微。搏,执持也。道无形,故执持不得。虽不得也,然能阴能阳,能柔能刚,能短能长,能圆能方,能暑能凉,能浮能沉,能苦能甘,於无形之中而能形焉,故名曰微。
此三者不可致请,故复混而为一。
御注:太易未判,孰分高下。大音希声,孰辫清浊。大象无形,孰为巨细。目无所用其明,耳无所施其聪,形无所竭其力,道之全体於是乎,在穷之不可究,探之不可得也。气形质具而未相离,故混而为一。虽然既已为一矣,且得无言乎。
三者谓夷、希、微也。不可致诘者,谓无色无声无形,口不能言,书不能传,当受之以静,求之以神,不可诘问而得之。混,合也。三名合而为一,三者本一体而人之所以求者。或视或听或搏,故随事强名耳。
其上不皦,其下不昧,
王元泽曰:凡物有质则具阴阳,上皦下昧,理必然也。唯道无物,故混然而成。此言道之定体。庄子曰:失吾道者,上见光而下为土。
绳绳不可名,复归於无物。
吕吉甫曰:绳绳兮调直而有信。虽有信也,而不可名,故复归於无物。
是谓无状之状,无物之象,是谓惚恍。
纂微曰:夫复归於无物者,非空寂之谓也。谓於无形状之中,而能造一切形状,於无物象之中,而能化一切物象,欲言有邪而不见其形,是即有而无也。欲言无邪而物由以成,是即无而有也。恍者有之疑於无,惚者无之疑於有,道之为物,非有非无,不可定名,故曰:惚恍。
迎之不见其首,随之不见其后。
御注:其始无首,其卒无尾,故迎之随之,有不得而见焉。
苏子由曰:道无所不在,故无前后可见。
执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。
王弼曰:古今虽异,其道常存。执之者方能御物。
吕吉甫曰:无前无后,则不古不今。虽不古不今,而未尝无古今也。则吾得之以曰用矣。故曰:执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。
能知古始,是谓道纪。
吕吉甫曰:所谓古者,非异於今也。以知古之所自始也。所谓今者,非异於古也。以知今之所从来也。诚知古之所自始,则知今之所从来矣。始无所自来无所从,所谓无端之纪也。无端之纪,道纪也。道不可执也。得此可以执之,以为德矣。执德之谓纪。
王元泽曰:推而上之至於无物之初,乃知物无所从来。道之情得矣道之纪,要古今不变者,是庄子所谓无端之纪也。
李畋曰:此章言妙本应用,何所不无也。若以视听求之,了勿可得。以皦昧察之,湛勿可分。物象不能名,始终不可睹,其用难测,以御有为。
古之善为士章第十五
古之善为士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
舒王曰:士者事道之名,始乎为士,则未离乎事道者也。终乎为圣人,则与道为一事,道不足以言之,与道为一则。所谓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是已。
灵仙曰:道无不通名善,事无不达为士。前章执古御今,此则御今引古。
前章论道之全体,此章言士之体道。微者彰之反也,妙者危之反也。玄则深远不测,通则变化无穷。古之善为士者,有此道而退藏於密不可测,究孰得而识之哉。故曰深不可识。
夫惟不可识,故强为之容。
御注:天之高不可俄而度也。地之厚不可俄而测也。曰圆以覆,曰方以载者,拟诸其容而已。强为之容,岂能真索其至。谓下文也,夫惟道大难识,强为之容而已。
豫若冬涉川;犹若畏四邻;
吕吉甫曰:庖丁解牛,休然为戒,视为止,行为迟,动刀甚微,则豫若冬涉川者也。豫则图之於事之始也。謋然已解,如土委地,提刀而立,为之四顾,为之踌躇满志,善刀而藏之,犹若畏四邻者也。犹则慎之於事之终也。
豫者图息於未然,犹者致疑於已是。由膝以上为涉,集众流为川。涉川者犯难也。冬者至寒之时,徒涉巨川,以见至人不好从事,於务出於不得已,常迫而后动,临事而惧也。故曰豫若冬涉川,既涉则无虑矣。而犹戒曰犹至人静密幽深,不出性宅,常若畏邻,敛而不纵,闲邪存诚,非物探之,其心不出,故曰犹若畏四邻。
俨若客;
王元泽曰:不以事为己任,故其容寂。
纂微曰:言有道之士,俨然端谨而心无散乱,如宾对主,曷敢造次。
此作容字,说若东郭顺子正容悟物,使人之意也消。故田子方师仰之。此作客字,说若李含光居於暗室,如对君父,故司马子微激赏之。
涣若冰将释;
御注:水凝而为冰,冰释而为水,其实一体。蔽於执一者,如水之凝。同於大通者,如冰之释。《易》曰:涣,离也。离人而无所系輆,所以为涣。
《说》曰:奂而散为涣。夫水本无冰,通寒则凝。性本无碍,有物则结。有道之士,豁然大悟,万事销亡,如春冰顿释。
敦兮其若朴;
御注:敦者厚之至。性本至厚,如木之朴,未散为器。
此言性之全也。《经》曰:复归於朴。
旷兮其若谷;
御注:旷者广之极。性原无际,如谷之虚,受而能应。
此言性之虚也。《经》曰:上德若谷。
浑兮其若浊。
王弼曰:藏精匿照,外不异物,混同
波尘,故曰若浊。
杨子曰:合则浑,离则散。浑者与世合而不离,故若浊。庄子所谓与物委蛇而同其波也。与刻意尚行离世异俗者异矣。夫善为士者,冬涉不好从事,畏邻防患於后,若客之不为主,如冰释不凝滞,朴而能全,谷而能虚,浊不殊俗,此所谓深不可识,而强为之容也。
孰能浊以澄,静之徐清。
王元泽曰:澄性者与澄水同。加工则动而弥浊,唯静以俟之,则徐自清矣。有道之士,所以物莫能浊者,以其静之徐清耳。
曹道冲曰:岂随流而忘反,聊澄静以徐清。
孰能安以久,动之徐生。
御注:有道之士,即动而静,时骋而要其宿,定而能应至,无而供其求,故静之徐清,而物莫能浊。动之徐生,而物莫能安。《易》曰;来徐徐,徐者安行而自适之意。至人之用心,非以静止为善,而有意於静。非以生出为功,而有为於生也。因其固然,付之自尔,而无怵迫之情,遑遽之劳焉。故曰:静之徐清,万物无足以挠其心,放孰能浊。动之除生,万物无足以系其虑,故孰能安。安有止之意,为物所系,则止矣。岂能应物而不伤。
保此道者不欲盈。
马巨济曰:保不歌盈者,道集虚故也。盈而有,有则浅可识矣。
夫惟不盈,.
吕吉甫曰:然不曰虚而每曰盈者,恐人之累於虚也。虚而累於虚,则不虚矣。故曰或不盈、不欲盈而已。
故能弊不新成。
王元泽曰:得道者未尝盈,则成道者未尝新也。道之为用,通万世,而不弊,以其无弊、无新、不成、不败故也。弊生於新,败生於成,士虽成道,而常若弊,则终无弊败矣。
此章言士之体道,深不可识,终之以不欲盈者虚也。虚则空洞无一物,』了世岂得而识之哉。古之保此道者,若大禹不自满假,孔子不居其圣已。独取虚者,老子也。实若虚者,颜子也。惟道集虚,於此可见。
致虚极章第十六
致虚极,守静笃。
御注:莫贵乎虚,莫善乎静。虚静者,万物之本也。虚故足以受群实,静故足以应群动。极者众会而有所至,笃者立行而有所至,政虚而要其极,守静而至於笃,则万态虽杂而吾心常彻,万变虽殊而吾心常寂,此之谓天乐。非体道者。不足以与此。
锺会曰:致,至也。除情虑至虚极也。心常寂守静笃也。
致虚则若谷能受群实,无一尘之积,可谓极矣。守静则若水能应群动,无一毫之撄,可谓篇矣。
万物并作,吾以观其复。
严遵曰:天地反覆,故能久长。人复寝寐,故能聪明。龙蛇复垫,故能章章。草木复本,故能青青。化复则神明得位,与虚无通,魂休魄静,各得其所安,志宁气顺,血脉和平,此皆暂尔复静,犹能精神,况久归至道者乎。
吾者命物之我也。我以虚静之至,观万物之作,命物而不与物俱化,故曰吾以观其复。
夫物芸芸,各复归其根。
温公曰:物出於无,复入於无。
王元泽曰:从性起用,复还性根,动植虽殊,理归一致。
归根曰静,
苏子由曰:苟未能自复於性,虽止动息念以求静,非静也。故惟归根,然后为静。
人生而静,天之性也。复性则静。
静曰复命,
陆佃曰:言根则知有所谓本,言命则知有所谓性,故言归根曰静,则复者本也。静曰复命,则归根者性也。庄子曰:自本自根,未有天地,自古以固存。自根者,归根曰静是也。自本者,静曰复命是也。自古者,复命曰常是也。自本者,无所因於本。自根者,无所出於根。自古者,无所历於古。虽然归根曰静,静曰复命,复命曰常,其本一也。其言先根而后本,先性而后命,而於根则谓之归,於命则谓之复者,辞之序尔。归未至也。复则至矣。根未至也。命则至矣。复之所入深矣。
复命曰常。
王元泽曰:出生则入有,入有则系数,然则密移之变,顷刻不停,惟复命则湛然常寂,物莫能迁。
从道受生之谓命,复命则反其所自生,与道为一,则亘古今而常存。
知常曰明。
舒王曰:常者乃无始已来不变之称也。知其常则谓之明也。
自道之外皆非常也。道虽真常,无形无名,非有自知之明,鲜有不为物蔽者矣。
不知常,妄作凶,
御注:圣人知道之常,故作则契理每与吉会。不知常者,随物转徙,触途自患,且不足以固其命,故凶。
孙登曰:不能归根守静,则夭命失常,是其凶也。
夫众不知道之真常,以妄为常,故欢乐用生,动而失之,寿命竭矣。所谓妄作凶也。
知常容,
苏子由曰:方迷於妄,则自是而非,彼物皆吾敌,吾何以容之,苟知其皆妄,则虽仇雠犹将哀而怜之,夫何所不容哉。
容乃公,
河上公曰:无所不包容,则公正无私,众邪莫当。
《礼记》曰:大道之行,天下为公。人不独亲其亲,子其子。
公乃王,
舒王曰:背私则为公,尽制则为王。公者,德也。王者,业也。以德则隐而内,以业则显而外。公与王合,内外之道也。
成玄英曰:王,往也。公则物皆归往。
王乃天,
王元泽曰:王者,人道之至极。极人之道,乃通於天。
天乃道,
御注:通天地人而位乎天地之中者,王也。一而大在上而无不覆者,天也。天地人莫不由之者,道也。尽人则同乎天,体天则同乎道。
道乃久,
卢裕曰:久,长久也。谓量等太虚,无来无去,心冥至极,不生不灭,冥混自然,不可分别,既与此理契会义说为久。
没身不殆。
《新说》曰:天之所法者,道也。故曰天乃道。道则无古无今,故曰道乃久。夫道至於久而可以没身不殆,其孰能政於此哉。
此章以归根复命为义,故首言虚静,终之以道乃久者,道以虚静为先,若拾此而入道,譬若舍舟航而济乎渎者,末矣。
太上章第十七
太上,下知有之。
王元泽曰:三皇之世,无为而治,使民各遂而不知其然,岂得而亲誉乎。
马巨济曰:知有君而不知有其君,此三皇之世。庄子所谓有泰氏其卧徐徐,其觉于于,一以已为马,一以已为牛。
太上者,谓太古无名号之君也。太者,极大之名。上者,至高之称。无为之治,至大至高,后世无以尚之,故曰太上也。下知有之者,知有君而不臣事也。
其次,亲之,誉之。
马巨济曰:惠爱,仁也,故亲。赏罚,义也,故誉。然亲之固已疏,誉之固已毁矣,何者未能出於非人故也。此二帝之世。庄子曰:有虞氏不及泰氏。
尧仁如天,就之者如曰。舜至邓墟,来之者十万家,亲之也。康衢誉尧,讴歌与舜,誉之也。
其次,畏之,侮之。
纂微曰:仁义失则刑法立,而民畏之。
马巨济曰:此三王之世。庄子曰: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,好智而百姓竭,於是椎凿央焉。智慧极,大伪生,巧役其下,愚侮其上,而刑罚不足以威惩,此五霸之世。孟子曰:五霸假之也。
王元泽曰:失德无政,则民侮之。
信不足,有不信。
御注:附离不以胶漆,约束不以缠索,此至信也。商人作誓而民始畔,周人作会而民始疑,信不足故也。太上下知有之,则当不知以为信。其次畏之,侮之,则知诈。颉滑机变之巧生,而有不信者矣。
唐明皇曰:畏之侮之者,皆由君信不足,故令下有不信之人。
犹其贵言。
唐明皇曰:亲之誉之,由君有德教之言,故贵其言而亲誉之。
马巨济曰:言不足贵而犹贵之,故曰犹盖太上,不言而化。自兹以降,帝有典谟,王有誓诰也。
功成事遂,百姓谓:我自然。
御注:帝王之功,圣人之余事也。使人甘其食,美其服,安其居,乐其业,而余事足以成帝王之功。然谓我自然而已。曰:帝力何有於我哉,此谓太上之治。
唐明皇曰:功成而不执,事遂而无为,百姓谓我自如然也。上力何与焉。
此章言三五殊化,下民风靡,道降为德,德衰用刑,刑不能制,必至於欺侮。此信不足於上,而民有不信也。
大道废章第十八
大道废,有仁义。
御注: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仁以立人,义以立我,而去道也远矣。韩愈不原圣人道德之意,乃以谓七与义为定名,道与德为虚位,老子之小仁义,其所见者小也。庄子所谓蔽蒙之民。
大道者,即太古无为之道也。仁义不显,犹日中盛明,众星失光也。废,犹隐也。三皇之后,人心不淳厚,大道隐而不见,七义立而道衰,鱼失江湖之游,则濡沬之恩斯重。人失大道之适,则仁义之惠斯隆。三皇当大道,二帝为仁义,庄子曰:道隐於小成。
智慧出,有大伪。
唐明皇曰:用智慧者,将立法也。法出而奸生,则有大伪矣。
慧以智为体,智以慧为用。智慧有大小也。庄子曰:去小智而大智明。孔子曰:好行小慧,是智慧有大小也。太上云:此者为其以凿为智,以察为慧,作聪明制法令,所谓小智慧也。智慧既出,民之奸伪滋生也。若夫远近并观,闲闲无事,因其自然,无益损乎。其真淳风大行,乌有大伪者哉。
六亲不和,有孝慈。
锺会曰:若九族皆睦,则爱敬无施。六亲不和,则孝慈斯着。
瞽瞍顽而舜称大孝。曾皙严而参称能养。
国家昏乱,有忠臣。
舒王曰:道隐於无形,名生於不足。道隐於无形,则无小大之分。名生於不足,则有仁义智慧差等之别。仁者有所爱也。义者有所别也。以其有爱有别,此大道所以废也。智者知也。慧者察也。以其有知有察,此大伪所以生也。孝者各亲其亲,慈者各子其子,此六亲所以不和也。忠者忠於己之君谓之忠,於他人谓之叛。
不明谓之昏。不治谓之乱。昏乱之世,乃有忠臣匡救其君。《传》曰:乱世见诚臣。若龙逄名芳於夏桀,比干誉美於殷纣。此章言道隐於小,成名生於不足故也。
绝圣弃智章第十九
绝圣弃智,民利百倍;
锺会曰:绝制作之圣,弃谋虑之智,人当反朴还淳,故其利百倍。作者之谓圣,创物之谓智,圣智之人,制作法度,创立政令,欲禁奸止暴,岂知法出奸生,令下诈起,民失性命之真,日趋柛傊域。若绝弃法令,则民反常复朴,其利岂止百倍而已。庄子曰:拾击圣人,纵舍盗贼,而天下始治矣。
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;
王元泽曰:至德之世,父子相亲而足。今更生仁义,则名实交紏,得失纷然,民性乱矣。盖盛於末者本必衰,天之道也。孝慈,仁义之本也。或曰孔孟明尧舜之道,专以仁义而子,以老氏为正,何如曰夏以出生为功,而秋以收敛为德,一则使之荣华而去本,一则使之雕悴而反根。道岁也,圣人时也。明乎道,则孔老相为终始。
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。
王元泽曰:巧利胜则民欲侈,而本业衰,必至於为盗。上三事,皆以末伤本者。
巧,机巧也。巧者,善伪利货利也。见利忘义,绝机变之巧而民有耻,弃欲利之心而民知义,此盗贼所以无有也。若不绝弃巧利,徒滋法令禁之,此盗贼所以多有也。庄子曰:攦工倕之指,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。又曰:擿玉毁珠,小盗不起。
此三者,以为文不足,故令有所属。
马巨济曰:质则有余,文则不足,三者去本已远,为文而已。此其所以不足也。令属其性於下四事。见素抱朴。
舒王曰:不言守素而言见素,不言反朴而吉抱朴,不言无私而言少私,不言无欲而言寡欲,盖见素然后可以守素,抱朴然后可以反朴,少私然后可以无私,寡欲则致於不见所歌者也。
见素则见性之质而物不能杂,抱扑则抱性之全而物不能亏。
少私寡欲。
御注:自营为私,而养心莫善乎。寡欲少私,寡欲则定乎内外之分辨乎。真伪之归,德全而复性。
马巨济曰:见素此圣憎所属也。於之无所与杂谓之素,见·素则见道,见道则不为,不为则无圣无智矣。抱朴此仁义所属也。全材之谓朴。抱朴则抱性,抱性则不器,不器则无仁义矣。少私寡欲,此巧利所属也。自有之谓私,有物之谓欲,而巧利由以生。私欲少且寡,则巧利衰矣。《庄子·胠筐篇》正以明圣智化义巧利之害,与此章伺意。
私者,吾之身也。少私则不以巧利累其身。欲者,性之动也。寡欲则不以巧利乱其心。李畋曰:此章言去滋蔓在乎技本,抑横流在乎塞源也。若制作不兴,则真素见。弁义不饰,则淳朴存。巧利不施,则私欲绝。然后天和自畅,日用不知。
绝学无忧章第二十
绝学无忧。
御注:学以穷理,方其务学以穷理,思虑善否,参稽治乱,能勿忧乎。学以致道,见道而绝学,损之又损之,以至於无为而无不为,则任其性命之情,无适而不乐,故无忧。
温公曰:学之所以不可已者,为求道也。若弃本而逐末,则劳而无功,不若不学而无忧也。
绝学者体道也。体道则穷亦乐,通亦乐,以穷通为寒暑之序,不悦生,不恶死,以死生为夜旦之常,天地乐而万事销亡,何忧之有。且绝者非谓绝灭不学也。老子恐人溺於学,而以文灭质,以博溺心,不能体道,故以绝学为言。若人不学,何以入道。子夏曰:君子学以致其道。致道者忘心一,此学所以绝也。乃若不学之人,空空如也,安所用绝。彼杨子云不原圣人深意,以谓人而不学,虽无忧,如禽何,岂知圣人绝之之意邪。
唯之与阿,相去几何。善之与恶,相去何若。
御注:唯阿同声,善恶一性,小智自私,离而为二,达人大观,本实非异。唯阿虽异,同出於声。善恶虽殊,皆离於道。以喻学者如唯如善,不学如阿如恶,学则为智,不学则为愚,智者过之,愚者不及,其於失道均也。
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。
御注: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者,道也。吉凶与民同患者,事也。体道者无忧,涉事者有畏。人之所畏而不知为之戒,能无息者鲜矣。故君子以恐惧修省。《诗》曰:畏天之威。唐明皇曰:凡人所畏者,慢与恶也。善士所畏者,俗学与有为也。皆当绝之,故不可不畏。
众人务学不能真会,事物毕召反挠其心,此人之所畏而亦不可不畏者。若不绝学,无以体道,故也。
荒兮,其未央哉。
河上公曰:言世俗荒乱,欲进学为文,未有央止也。荒,不治也。若不绝学,则正性荒废,不治之忧,未有央止之时。
众人熙熙,如享太牢,如春登台。
王元泽曰:造化无极,事物曰生。唯圣人能一古今而无变,众人则随化而迁妄,见美恶乐得其生,自以为美。春者,万物奋张离静而动去本逐末之时。台者,可以远览诸境之地。物不明乎至理,皆逐物生情,其状如此。
凡物以阳熙,以阴凝,阳主动,阴主静。熙熙者性动而悦乐之象也。太牢者牛也,其味至厚。春者时物之华。台者远览诸境之地。以喻众人因学致伪,逐境失真,其状如此。夫道淡乎无味,实而不华,绝学者所乐也。务学则失道,离性之静,外游是务,其志熙熙,然得其义理如悦厚味以养口腹,博其见闻如睹高华以娱心志,耽乐之徒,去道弥远。
我独怕兮,其未兆。如婴儿之未孩。
御注:《经》曰:复归於婴儿。婴儿欲虑未萌,疏戚一视怕兮静止,和顺积中而英华不兆于外,故若婴儿之未孩。
怕者,静止不流之义。静止则得无味之味,复乎一性之初,与婴儿奚异。
乘乘兮,若无所归。
御注:时乘六龙以御天。乘乘者,因时任理而不倚于一偏,故若无所归。
乘乘者,运动貌。至人静则与婴儿同,动则乘万物之变,而唯变所适无所向着故也。
众人皆有余,
马巨济曰:性无余欠,所谓有余皆分外也。享太牢登春台,则所得皆分外矣。故次以有余。
众人务学曰益见闻,故有余也。
而我独若遗。
马巨济曰:若遗非诚遗也,以不足爱吝为怀而已。不学者所谓诚遗也。至人非不学,盖缘俗学滋蔓,特可以绝救尔。
绝学体道,损其见闻,所谓为道日损也。
我愚人之心也哉,纯纯兮。
马巨济曰:此属我独若遗为义。众人务学作智,我独绝焉,则愚人而已。纯纯则虽愚不愚。庄子曰:纯也者,谓其不亏其神。
愚,不智也。纯,不杂也。学不厌智也。绝学则去智而如愚,所谓大智若愚。
俗人昭昭,我独若昏。俗人察察,我独闷闷。
纂微曰:察察,严明也。闷闷,宽裕也。夫世俗因学为政,制度严明,立法苛急,矜持有为者,故民不聊生矣。是以至人体天法道,因循任物,在宥天下宽裕昧昧者,故民乃全其真矣。庄子曰:至道之极,昏昏默默,此之谓也。
小明为昭,不明为昏。察察,苛细也。闷闷,宽大也。流俗之人,务学作智,察见细微,智料隐匿,以为昭昭之明。昭者,非大明也。绝学之人,体道去智,物我兼忘,不生分别,故若昏也。昏者,非性昏也,若之而已。推昭昭之意以从政,则察察然苛细矣。所谓人太察则无徒也,推若昏之意以从政,则闷闷然宽大矣。所谓常宽容於物,不削於人也。
忽若晦,寂兮似无所止。
御注:渊静而性定,道之全体。变动而不失,道之利用。
众人皆有以,我独顽似鄙。
御注:桂可食,故伐之。漆可用,故割之。人皆知有用之用,而莫知无用之用。众人皆有以是谓有用之用,我独顽似鄙是谓无用之用。《传》曰:心不则德义之经为顽古者,谓都为美,谓野为鄙,顽则不饰智,鄙则不见美,神人以此不材。
马巨济曰:以,用也。众人之学,求用於世,所谓有用之用也。亦安知绝学之无用为真有用哉。顽似鄙是也。盖昭昭察察,则本末的然,非於无用者也。故次之以有,以顽,无用也,鄙野也,似野人不学无用故也。
我独异於人,而贵求食於母。
马巨济曰:此结成上文婴儿未孩之义。婴儿以母为本,未孩则食其本,既孩则食其末。夫道本也,学末也。人食末,我食本,此其所以异也。然圣人不尚异而独异者。此篇主绝学为辞,方俗学之溺如此,则非异俗无以救俗故也。
此章主绝学为言。篇中句句皆有绝学之意。若不绝学,则闻见之多,以博溺心,於道为尘。故篇终又言贵食於母,盖母者道也。惟绝学则养道,此有道者,所以异於俗也。
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三竟
5-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四
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四
宋饶阳居士李霖集
孔德之容章第二十一
孔德之容,唯道是从。
御注:一阴一阳之谓道,物得以生之谓德。道常无名,岂可形容二所以神其德。德有方有体,同焉皆得,所以显道。性修反德,德至同於初,故唯道是从。
纂微曰:道常无名,唯德以显之。至德无本,顺道而成之。言大德之人,容状若於诸相,岂可见邪。唯有顺道之容,仿髴露是其状矣。动容周旋中礼,盛德之至也。盛德容貌若愚,岂可见邪。唯从事於道之容,略可见矣。故目视耳听鼻闻口言手持足行,无非道也。故唯道是从。
道之为物,唯恍唯惚。
御注:道体至无,而用乃妙,有所以为物。然物无非道。恍者,有象之可况,惚者,有数之可推。而所谓有者,疑於无也。故曰:道之为物。
顾欢曰:欲言定有,而无色无声。言其定无,而有信有精。以其体不可定,故曰唯恍唯惚。如此观察,名为从顺於道,所以得。
马巨济曰:无若有曰恍。有若无曰惚。此即道之物也。道以恍惚无物,则复归於无物矣,所谓不可容者也。
王元泽曰:道兼阴阳,阴阳之微,若无若有,谓之恍惚。
惚兮恍,其中有象。恍兮惚,其中有物。
御注:见乃谓之象,形乃谓之物。恍惚之中,象物斯具,犹如太空变为雷风,犹如大块化为水火,以成变化,以行鬼神,是谓道妙。
杳兮冥,其中有精。
御注:杳者,幽之极。冥者,明之藏。杳冥之中,至阴之原,而天一所兆,精实生焉。
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
王元泽曰:精者,形生之始。精无不真,而更云甚真者,由物有失理丧,精况於人伪故也。杳冥之精,万物作类,而物之生者,各正性命度数法象,一有仪则,可以前知无或差舛,此之谓信。庄子曰:未形有分。精者,天德之至。真则不伪,信则不差。
自古及今,其名不去。
河上公曰:自,从也。从古至今,道常在不去。
王元泽曰:常道常名,未尝变易。
马巨济曰:万物变化,名号随易。
昔曰为是,今曰为非,在古今以独存者,道而已。
以阅众甫。
王弼曰:众甫,物之始也。以无名阅万物始也。
阅,披阅也。甫,本始也。言道常住,故能遍阅万物之本始。阅如阅人多矣之阅。
吾何以知众甫之然哉,以此。
苏子由曰:圣人所以知万物之所以一者,精也。式者,法也。一者多之宗。圣人以少得天下,以多惑。圣人抱一而不离於精,天下弃多而归一,故为天下法式。
不自见,故明;
御注:不蔽于一己之见,则无所不烛,故明。
虞舜明四目以广其所视,可谓不自见也。至於明於庶物,察於人伦,兹非明乎。成王疏通开达,无遏尔躬,可谓不自见也。至於介尔昭明,而昭明有融,兹非明乎。
不自是,故彰;
御注:不私于一己之是,而惟是之从,则功大名显,而天下服,故彰。
吕吉甫曰:因天下之所是而是之,而我不自是也,则所是莫之能尽。故曰:不自是,故彰。
不自伐,故有功;
御注:《书》曰:汝惟不伐,天下莫与汝争功。
舒王曰:不自伐则善不丧,故有功。
不自矜,故长。
御注:《书》曰:汝惟不矜,天下莫与汝争能。
吕吉甫曰:任万物以能,而我不自矜也。故长。
夫惟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
御注:人皆取先,己独处后,曰受天下之垢。若是者,常处於不争之地,孰能与之争乎。
苏子由曰:忘我则不争。不自是,不自见,不自伐,不自矜,皆不争之余也。故以不争终之。
古之所谓曲则全者,岂虚言哉。
河上公曰:古者曲从则全身,此言非虚。
诚全而归之。
御注:圣人其动若水,以交物而不亏。其全其应若绳,以顺理而不失其直。知洼之为盈,无亢满之累。知弊之为新,无夸耀之迹。若性之自为而不知为之者,致曲而已。故全而归之,可以保身,可以尽年,而不知其尽也。是谓全德之人,岂虚言哉。
锺会曰:诚能守曲,全必归之。
此章之义,养生之旨也。其要在乎忘我。惟忘我,故委曲以应变,而不自恃一己之见。枉己而伸人,而不私一己之道。知洼之为盈,无自伐之心。知弊之为新,无自矜之行。若性之自为而不知为之者,致曲以全,其形生而已。故终始以曲,则全言之。
希言自然章第二十三
希言自然。
顾欢曰:希,少也。人能爱气少言,则行合自然。
纂微曰:夫至人有问,即应接物,即言动静以时,故合於自然。
陆佃曰:夫物莫能使之然,亦莫能使之不然者,谓之自然。
飘风不终朝,骤雨不终日。
王元泽曰:风雨者,阴阳交感所为。飘骤者,交感之过,所以不能久也。
飘风,疾风也。骤雨,暴雨也。从旦至哺为终朝,自早及暮为终日。飘风骤雨,气之暴戾,非出於常然也。故虽天地为之尚,不能有终朝终日之久。人之言不出於自然,则多言数穷宜矣。
孰为此者,天地。天地尚不能久,而况於人乎。
御注:天地之造万物,风以散之委众形之自化,而雨以润之任万物之自滋,故不益生,不劝成,而万物自遂于天地之间。所以长且久也。飘骤则阴阳有缪戾之患,必或使之,而物被其害,故不能久。
风雨者,阴阳交感所为。飘骤者,交感之过。天地之大犹不能久,况人处天地之间,眇乎小哉。为於多言速灭可知。
故从事於道者。
王弼曰;从事谓举动从事於道者也。道以无形无为,成济万物。从事於道者,以无为为君,不言为教,绵绵若存,而物得其真,与道同体,故曰同於道。
道者,同於道。
河上公曰:道者,谓好道之人。同於道,所谓与道同。
德者,同於德。
河上公日:德者,谓有德之人。同於德,所谓与德同。
失者,同於失。
蔡子晃曰:有为躁竞,执教生迷,名为失。既为同失,不能虚心冥会,而言道失者,独失道也。
自然之谓道。从事於道者,悟道忘言,所谓与道同。得道之谓德。德者希言,所谓与德同。失道之谓失。失者多言,所谓与失同。
同於道者,道亦得之。同於德者,德亦得之。同於失者,失亦得之。
河上公曰:与道同者,道亦乐得之。与德同者,德亦乐得之。与失同者,失亦乐得之。
信不足,有不信。
锺会曰:我信不足於道,道亦不信应我,所以两相失。只是同於道者,道得之。信於道者,道信之。同於失者,道失之。信不足,有不信也。
此章以希言为主。希言则以道而言也。道偶而应,故合自然。故下文云同於道者,道亦得之。同於失者,失亦得之。观其失得之本,皆言之希与多尔。多言之人,外则招愆,内则耗气,人欲长久,希言内守。
跂者不立章第二十四
跂者不立,跨者不行。
御注:跂而欲立,跨而欲行,违性之常,而冀形之适,难矣。以德为循,则有足者皆至。
跂者急於有立,跨者急於有行,皆非行立之常也,则不能久。故虽立不立,虽行不行。立身行道之人,不可欲速,顺其常然,则身立而道行。自见者不明,
舒王日:自见者不明。则前所谓不自见者,乃能无所不见。
自是者不彰,
河上公曰:自以为是,而非人者,众共蔽之,使不彰显也。
自伐者无功,
顾欢曰:兴功济物,而自取其名,名既属己,则功不在物。
自矜者不长。
郭象曰:矜夸自恃,不解忘功,众所不与,故不长也。其於道也,曰:余食赘行。
御注:自见则智不足以周物,故不明。自是则仁不足以同众,故不彰。有其善丧厥善,故无功。矜其能丧厥功,故不长。道之所在,以深为根,以约为纪,泰色淫志,岂道也哉。故於食为余,於行为赘。
道固无我,无我则不争。夫自是、自伐、自矜者,亦非其常也。故其於道也,为余食赘行而已。食饱则已,有余则病。形完则已,有赘则累。
物或恶之,故有道者不处。
御注:侈於性则盈,天之所亏,地之所变,人之所恶也。故有道者不处。此章言立身行道,不适其常,而急於行立,故终不能行立。其自见等行,亦非其常也。故於道为余食赘行而已。物或恶之,故有道者不居。
有物混成章第二十五
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
御注: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曰浑沦。合於浑沦则其成不亏。《易》所谓太极者是也。天地亦待是而后生,故云先天地生。然有生也,而非不生之妙,故谓之物。
罗什曰:妙理常存,名为有物。万道不能分,故曰混成。
寂兮寥兮,
河上公曰:寂者,无音声。寥者,空无形。
舒王曰:寂者,止也。寥者,远也。寂无遗响,太空寥廓。
独立而不改,
温公曰:无与之匹,故曰独立。变化终不失其常,故曰不改。
锺会曰:廓然无偶,故云独立。古今常一,是曰不改。
道之真体,卓然独立,不与物偶,历万世而无弊,亘古今而常存。
周行而不殆,
御注:利用出入往来不穷,言道之用。
锺会曰:道无不在,名曰周行。所在皆通,故无危殆。
道之妙用,无乎不在,靡不周徧,未始有极。《易》曰:变动不居,周流六虚。
可以为天下母。
御注:万物恃之以生。
车惠弼曰:同化阴阳,安立天地,亭毒群品,子育含灵,生之畜之,可以为母。
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。
河上公曰:我不见道之形容,不知当何以名,见万物皆从道生,故字之曰道。
强为之名曰大。
唐明皇曰:吾见有物生成,隐无名氏,故以通生表其德,字之曰道,以包含无。其体强,名曰大。
吕吉甫曰:道之为物,用之则弥满才太虚,而废之莫知其所,则大岂足以名之哉。强为之名而已。
大曰逝,
御注:运而不留,故曰逝。
顾欢曰:逝,往也。诸物虽大,大有极住。此道之大,往行无际,本无住法尽之处。
舒王曰:大者,虽六合之外,而不能逃其赢。毫末之小,不能遗其细。故大曰逝。
逝曰远,
御注:应而不穷,故曰远。
孙登曰:万物逝行,皆有停性之处。此道逝行,寻之弥远,莫究其源。
远曰反。
舒王曰:远之极则反於朴矣。故远曰反。反者,反於本也。和之弥满六虚,故曰远。近则不离己身,故曰反。远者,出於无极之外不穷也。近在於已,人不见之。
故道大,天大,地大,王亦大。
御注:道覆载天地者也。天无不覆,地无不载,王者位天地之中,而与天地参,故亦大。
道覆万物者也。包裹天地,至大无外,故曰道大。天地者,形之大。天至广不可度,地至大不可量。故曰天大、地大。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德配天地,道通三才,莫大於帝王,故曰王亦大。
域中有四大,而王居其一焉。
御注:自道而降,则有方体,故云域中静而圣动。而王能贡三才而通之,人道於是为至,故与道同体,天地同功,而同谓之大。王者,人道之极也。
夫道未始有封,而此言域中者,谓虽域不域,包裹无外也。
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
舒王曰:人法地,王亦大是也。地法天,地大是也。天法道,天大是也。道法自然,道大是也。盖自然者,犹免乎有因有缘矣。非因非缘,亦非自然。然道之自然,自学者观之,则所谓妙矣。由老子观之,则未脱乎因缘矣。然老子非不尽妙之妙要其言,且以尽法为法,故曰道法自然。
人谓王也。人法地之安静,故无为而天下功。地法天之无为,故不长而万物育。天法道之自然,故不产而万物化。道则自本自根,未有天地,自古以固存,无所法也。无法者,自然而已。故曰道法自然。此章言混成之道,先天地生,其体则卓然独立,其用则周流六虚,不可称道,强以大名。虽二仪之高厚,王者之至尊,咸法於道。夫道者,自本自根,无所因而自然也。
重为轻根章第二十六
重为轻根,静为躁君。
河上公曰:人君不重则不尊,治身不重则失神,草木花叶轻,故零落。根重,故长存。人君不静则失威,治身不静则身危。龙静则能变化,虎躁故乃夭亏。
吕吉甫曰:轻者先感,重者后应。应者感之所自生,则重为轻之根矣。静者役物,躁者役於物。躁常为静之所役,则静为躁之君矣。
刘仲平曰:轻生於重,故重为轻根。躁起於静,故静为躁君。
是以君子终日行,不离辎重。虽有荣观,燕处超然。
御注:荣观在物,燕处在身,身安然后物可乐。
行以轻为速,然不可以无辎重。观以躁为荣,然不可以无燕处。有辎重之物,而不困於中道,然后可以有行。有燕处之宇,而超然自得,然后可以有观。夫何故,重为轻根,静为躁君故也。
奈何万乘之主,而以身轻天下。
吕吉甫曰:终日之行,与其荣观,犹且如此,况乎万乘之主,任重道远,以观天下,其可不静且重乎。盖迫而后动,感而后应,不得已而后起,则重矣。无为焉,则静矣。苟其动常在於得已之际,而不能无为,则是以身轻天下而不重,不重则躁,而不静矣。
陆佃曰:天下者,人君之辎重,而亦人君之燕处。不可以离者。故曰:奈何万乘之主,而以身轻天下。
轻则失臣,躁则失君。
御注:不重则不威,故失臣。不唱而和,则犯分,故失君。
陆佃曰:重者君之德,静者臣之道。
松灵仙曰:心若动乱,即损於妙神。神即君也。
此章戒人君以重静为本。天下者,人君之重静也。岂可以一身轻之。修真之士亦以重静为本,重其身而不以物累形,静其心而不以物乱神。形全神定,是道之全矣。
善行章第二十七
善行,无辙迹;
舒王曰:善行不疾,而速不行,而至是也。故无辙迹。
卢裕曰:顺道而行,迹不殊物,故无辙迹。
锺会曰:善行道者,功名不显。
苏子由曰:乘理而行无迹。
车行则有辙,徒行则有迹,则行固不能无辙迹也。善行道者,求之於身不出户庭,行出於不行,故无辙迹,所谓不行而至也。
善言,无瑕谪;
杜光庭曰:善言者,得意忘言也。故无瑕疵之病,谪责之过。
吕吉甫曰: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。则言固不能无瑕谪者也。知言之所以言,则言出於不言,故曰:善言,无瑕谪。
善计,不用筹算;
御注:通於一而万事毕,况非数者乎。故不用筹算而万殊之变,若数一二。
善闭,无关楗而不可开;
舒王曰:善闭者,万物不得其门而入,故无关楗而不可开。
温公曰:固国不以山溪之险。
九窍者,精神之门也。善闭者,精神内守而不以外耗。内虽无关楗,其可开乎。
善结,无绳约而不可解
顾欢曰:结之以道,虽无绳而自固。结之以物,虽有约而不坚。故以威约人,虽三军而可离。以道结志,虽匹夫而难夺。
温公曰:域民不以封疆之界。
杜光庭曰:善修行之人,万虑都忘,一念不二,静契於道,与真合同。万绿不能侵,诸见不能诱,此之谓善结,其可解乎。
是以圣人常善救人,故无弃人。
蔡子晃曰:利物为善。弘济曰:救救群生於十方,即之本土。运善常以冥被,惠泽均平,含生蒙益,反流会道。
庶顽谗说,帝舜教之而弗弃。空空鄙夫,宣圣叩两端而竭。
常善救物,故无弃物。
御注:善者道之继冥乎。道则无善之可名。善名立则道出而善世,圣人体道以济天下,故有此五善。而至於人物无弃。然圣人所以爱人利物,而物遂其生,人乐其性者,非意之也。反一无进,因其常然而已世丧道矣。天下举失其恬惔寂常之性,而日沦乎忧患之域,非圣人其孰能救之。
《新说》曰:万物有成理,固有拂其理而逆之者。万物有常性,固有戾其性而梏之者。万物有正命,固有违其命而绝之者。圣人恻然,於是惟其所宝之慈以济之。因其悖於理也,发其塞而通之。因其戾於性也,除其害而若之。因其违於命也,继其绝而复之。
是谓袭明。
御注:袭者,非表而出之。袭明则光矣而不耀。
吕吉甫曰:彼其五者,性命之理所同然者也。惟圣人以知常之明,而救之於所同然之际,虽行之、言之、计之、闭之、约之,而莫知其所以然,则明袭而不可得见。故曰是谓袭明o
故善人,不善人之师。不善人,善人之资。
御注:资以言其利,有不善人也。然后知善之为利。
舒王曰:善人教不善人者也。故善人,不善人之师。无不善则不知善之为善。故不善人,善人之资。
不贵其师,不爱其资。
苏子由曰:圣人无心於教,故不爱其资。天下无心於学,故不贵其师。圣人非独吾忘天下,亦使天下忘我故也。
列子师老商氏,友伯高,而得风仙。九年之后,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,若人之为我友,内外进矣。此不贵其师也,孔子见太公任,然后辞其交游,去其弟子,此不爱其资也。
虽知大迷,是谓要妙。
御注:道之要妙,不睹众善,无所用智,七圣皆迷,无所问涂,义协于此。
李畋曰:此章言圣人密用惟微,形朕莫睹,虽云常善,妙在兼忘,故能言教。所不诠巧历,无由算由,是好师资为渐修之路,绝贵爱入顿悟之门,契彼袭明,救其万物。
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四竟
6-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五
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五
宋饶阳居士李霖集
知其雄章第二十八
知其雄,守其雌,
杜光庭曰:上清有雌一之道,又有三奔五雌之法,皆柔弱其志,和静其神,以致长生也。
为天下溪。
王元泽曰:溪以下资纳流通,守雌则能以虚静受一切法,而不滞於物,故曰为天下溪。
雄动雌静,至人知其动而不逐於动,常守静而不离於真,则以静为下。道来归己如水流入深溪,故为天下溪。
为天下溪,常德不离,
吕吉甫曰:溪之为物,受於谷而输於江海,受之而不拒,输之而不积,物之能通而无逢者也。能通则常德不离矣。
王元泽曰;常德分定而不迁,道之在我者也。不离者一於性,分内而不外。
复归於婴儿。
王元泽曰:婴兄含和守一,欲虑不萌,性之本真,浑而未散,德厚之至,乃同於初。若然者可名於大矣。孟子曰: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。
雌主柔静。婴儿骨弱筋柔,其气不暴,欲虑未萌,其德不迁,所谓含德之厚,比於赤子也。
知其白,守其黑,
王元泽曰:黑者,北方之色,静不足以言之。圣人建一切法,非守黑则无以为本相,彼春夏发於玄冬,此其验也。
为天下式。
吕吉甫曰:白於色为受采,於物为明,於行为金,於数为四。黑於色为不受染,於物为晦,於行为水,於数为一。知白守黑,不受万物之染。若晦若水,终之於抱一,抱一则能曲能枉,能洼能弊,故可以为天下式。白者明白也,於物不染。黑者默默也,於数为一。至人知其明白而默默守一,天下是则是效,故为天下法式。
为天下式,常德不忒,
吕吉甫曰:为天下式,无往而非一,则常德不忒矣。不离者,不离其故处而已,而未必能不忒,不忒则不差矣。
复归於无极。
吕吉甫曰:婴儿之为物,专气致柔,不失其一体之和而已。复归於无极,则婴儿不足以言之也。
罗什曰:忒谓爽失也。若能去智守愚,动与机合,德行相应,为物楷式,显则成行,隐复归道,道本不穷,故成无极。一是智慧无极,二是慧命无极。
知其荣,守其辱,
杜光庭曰:荣,尊荣也。辱,卑辱也。人君富有八极,君临九围,是尊荣也。自称孤、寡、不谷,是卑辱也。
为天下谷。
舒王曰:知其荣,守其辱,则守之以谦虚而善应,故为天下谷。
为天下谷,常德乃足,
刘仲平曰:谷者,能虚能应,能容能受,故常德乃足。复归於朴。
苏子由曰:不知而不为,不若知而不为之至也。知雄守雌,知性者也。知白守黑,见性者也。知荣守辱,复性者也。诸妄已尽,处辱而无憾,旷兮如谷之虚,物来而应之,德足於此,纯性而无杂。故曰:复归於朴。
松灵仙曰:足,充足也。复者,反归也。朴者,真本也。始自知雄终乎。守辱三行,既备为道之要,又如虚谷罄无所容,所以常道上德,於是乃足,故得反归真空,与道合体,故云:复归於朴。
草木之蕃也为荣,其谢也为辱。人之所以为荣辱者,亦若是而已。至人知荣而不居,去华而归根,常守卑辱,处众人之所恶不能累,亦虚而已,故为天下谷。谷虚而受,应而不藏,德至於此,则至矣,尽矣,不可以有加矣。故曰:常德乃足。朴者,道之全体,复归於朴,乃能备道。夫孤、寡、不谷而王公以为称,故抱朴而天下宾复归於朴,则无极不足以言之,所谓无名之朴也。朴虽小,天下莫能臣。然则守雌守黑守辱足矣。安用知雄与白与荣哉。盖守之以为母,知之以为子,守之以为经,知之以为变也。
朴散则为器,
御注: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器者,道之散也。有形名焉,有分守焉,随其器而用之。
锺会曰:朴,道也。守则为质朴之道,散则为养人之器。
圣人用之,则为官长,
御注:道之全,圣人以治身。道之散,圣人以用天下。有形之可名,有分之可守,故分职率属,而天下理此之谓官长。《易》曰:知微知彰,知柔知刚。万夫之望,与此同义。
唐明皇曰:含德内融则复归於朴,常德应用则散而为器,既涉形器,必有精粗,故圣人用之,则为群村之官长矣。
故大制不割。
苏子由曰:圣人既归於朴,复散朴为器,以应万物,譬如人君分政,以立官长,亦因其势之自然,虽制而非有所割裂也。
曹道冲曰:制度之大者,无裁割之迹。
原此章之义,以常德为本,若守其常,必以知之为变也。故知雄守雌而其德不迁,知白守黑而其德不差,知荣守辱而其德乃全,至是则非,特复归於婴儿也。无有穷极,与道同体。夫道亘古今而常存,德与道同,斯可谓之常矣。此道之真以治身也,其余以用天下,则各因其材而使焉。故曰:大制不割。
将欲章第二十九
将欲取天下而为之,吾见其不得已。
臧玄静曰:将是方将,欲是辄欲,谓人方将辄欲,力取天下,有为治之。
王元泽曰:取者,取物是其有我。为者,造作是其有为。有己有为之人,方且存乎忧患之间,而何暇治人乎。
苏子由曰:圣人之有天下,非取之也。万物归之,不得已而受之。其治天下,非为之也。因万物之自然,而除其害耳。取而为之,则不可得矣。
舜避尧之子,非所谓力取天下也。无为而治,非所谓有为治天下也。
天下神器,不可为也。
御注:制於形数,囿於方体,而域於覆载之两间器也。立乎不测,行乎无方。为之者败,执之者失,故谓神器。宰制万物,役使群动,必有不器者焉,然后天下治。故曰:上必无为而用天下。
庄子曰:天根游於殷阳,至寥水之上,适遭无名人而问焉,曰:请问为天下。无名人曰:去,汝鄙人何问之不豫也。
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
温公曰:为之则伤自然,执之则乖变通。
天下神明之器,不可以力为而固执之。万物以自然为性,故可因而不可为也,可通而不可执也。物有常性而造为之,故必败也。物有往来而执之,故必失矣。
故物或行或随,或煦或吹,或强或羸,或载或隳。
御注:万物之理,或行或随,若日月之往来。或煦或吹,若四时之相代。或强或羸,若五行之王废。或载或隳,若草木之开落。役于时而制于数,固未免乎累,惟圣人为能不累於物,而独立于万物之上。独往独来是谓独有,独有之人是谓至贵,故运神器而有余裕,物态不齐而吾心常一。
欲明为则败,执则失,故物或行之於前,必随之於后,如形影之不舍。或煦之使温,而不知吹之者已至,如寒暑之相生。知强而已,则羸弱有时而来。知载而成,则隳废应手而去。此皆造化之大情,朝暮之常态,事势之相生,不得不然也。则安可以为而执之哉。
是以圣人去甚,去奢,去泰。
河上公曰:甚谓食淫声色,奢谓服饰饮食,泰谓宫室台榭。去此三者,处中和行无为,天下自化矣。
陆佃曰:圣人之於天下,因之而不为,任之而不执,是以去甚慈也,去奢俭也,去泰不敢为天下先也、此三者所以取天下也。
此章言天下不可以力取,不可以有为,若容力取,又岂知圣人不得已而临往天下乎。治以有为,又岂知圣人无为而治天下之道乎。故为之者必败,执之者必失,是以圣人知八法之反复,去三事之过分,治国则历祚延长,修身则长生久视。
以道佐人主章第三十
以道佐人主者,不以兵强天下,其事好还。
苏子由曰:圣人用兵皆出於不得已,非不得已而欲以强胜天下,虽或能胜,其祸铃还报之。楚灵、齐泯、秦始皇、汉孝武,或以杀其身,或以祸其子孙,人之所毒,鬼之所疾,未有得免者也。
大臣者,以道事君也。若以兵强天下,是佐主以非其道也。以道佐人主者,尚不以兵强天下,况人主躬於道者乎。所以然者,以其事好还报而已。以道服天下,则天下莫敢不服。若抗兵加彼,则杀人之父者,人亦杀其父。杀人之兄者,人亦杀其兄。所谓出乎尔反乎尔者也。
师之所处,荆棘生焉。大军之后,必有凶年。
御注:下夺民力,故荆棘生焉。上违天时,故有凶年。《诗》曰:绥万邦屡丰年。绥万邦则人和矣,人和则天地之和应。
农事废,田不修,故荆棘生焉。杀戮多,伤和气,故必有天灾。农废於前,灾随於后,必有凶荒之年。
故善者果而已,不敢以取强。
吕吉甫曰:果者,克敌者也。敌而克之,造攻自呜条,朕哉自亳,克敌之谓也。出於不得已,非特以取强也。
果者,胜之辞也。成汤胜夏而有惭德之言,归亳而有临渊之惧。
果而勿矜,果而勿伐,果而勿骄,果而不得已,是果而勿强。
昌吉甫曰:果而勿矜其能,果而勿伐其功,果而勿骄其势,果常出於不得已,是乃果而勿强之道也。如果而矜其能,果而伐其功,果而骄其势,则是果於强非果於不得已者也。
物壮则老,
王元泽曰;盛极则衰,物理必然。古有当此祸者,秦是也。
物之用壮,由兵之恃强。物壮则衰,兵强则败。
是谓不道,
御注:道无终始,不与物化。
王元泽曰:体道者,兼万变而不居一物,故无壮老之意。
不道早已。
吕吉甫曰:凡少则壮,壮则老,物之情也。道也者贵於守,柔以为强,乃所以久而不殆者也。若以兵强天下,则是弃柔而用壮,壮而必老,则物而已,岂道之所以物物哉。故曰:物壮则老,是谓不道,不道早已。
道者长於上古而不为老。得道者能却老而全形,老则不道也。亦犹兵强则败,岂合道乎。既不合道,岂能久存。故曰早已。此章戒人臣以道佐主,不可以兵强天下也。道贵柔服,不用兵强,若以兵强取胜,犹物壮则衰老,岂道也哉。
夫佳兵章第三十一
夫佳兵者不祥之器,
温公曰:兵愈佳,则害人愈多。
纂微曰:夫好饰戈矛铠甲以为服玩者,是尚不善之器。
佳,饰也。祥,善也。佳兵者,坚甲利兵也。兵,凶器也。所以为不善之器,不当修饰也。
物或恶之,故有道者不处。
御注:吉事有祥。兵,凶器也,故曰不祥。兵戢而时动,有道者耀德不观兵,故不处。
舒王曰:佳兵者,坚甲利兵也。兵,凶器也。所以为不祥之器。前篇言之已详,万物无有不被其凶害者,故恶之。有道者以慈为心,故不处。
兵者,凶器。动则万物尚恶,故有道者必无处此。
君子居则贵左,用兵则贵右。
顾欢曰:左,阳也。阳道主生,故平居则贵之。右,阴也。阴道主杀,故用兵则贵之。
兵者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
御注:左为阳而主生,右为阴而司杀。阳为德,阴为刑,君子贵德而畏刑,故曰:非君子之器。
王元泽曰:君国以无为,子民以慈惠,故不尚兵。
不得已而用之,
纂微曰:不敢为主而为客,不敢进寸而退尺,皆不得已者也。
善用兵者,感而后应,迫而后动,常出於不得已也。
恬惔为上。胜而不美,
御注:禁暴救乱,逼而后动,故不得已。无心於胜物,故曰恬惔为上。无心於胜物,则兵非所乐也,故不美。
成玄英曰:恬惔,无为也。君子心尚无为,故虽用兵,而不以为美。
张君相曰:不乱曰恬。夷心曰惔。
恬惔者,道也。以道为上,岂以用兵为美乎。
而美之者,是乐杀人。
王元泽曰:兵器主於杀伐,而过为之饰,使美而可觌,是以杀人为美也。
若以用兵为美,是以用兵为乐也。用兵为乐,则乐政人於死地矣。
夫乐杀人者,不可得志於天下。
纂微曰:凶暴好杀之士,不可使得志於天下。苟得其志,必逆天之德,纵行诛戮,视民如草芥,天岂佑哉。天既不佑,岂得志者也。
以杀人为乐者,则不可使得志於天下。为人主者,无以妄行诛戮。孟子所谓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是也。
吉事尚左,凶事尚右。
成玄英曰:吉谓朝礼,凶谓丧礼。
河上公曰:左阳主生,右阴主杀。
偏将军处左,上将军处右。
河上公曰:偏将军卑而居阳位,以其不专杀也。上将军尊而居阴位,以其专主杀也。
言以丧礼处之。
用兵之势,以右为上,是以丧礼处之。
杀人众多,以悲哀泣之。
曹道冲曰:天下之民,皆王者之民,以其逆顺,则异杀多,则泣而伤之。羊祜曰:明非所乐也。
战胜,则以丧礼处之。
御注:《易》以师为毒天下,虽战而胜,必有被其毒者,故居上势,与战胜者,以丧礼处之。
河上公曰:古者战胜,将军居丧主礼之位,素服而哭之。明君子贵德而贱兵,不得已而诛不祥,心不乐之比於丧也。
吕吉甫曰:战胜以丧礼处之,则是不祥之器,而不美之可知已。以悲哀泣之,则是不乐杀人可知也。
李畋曰:此章言君子当以道德为村器,勿以战伐为功名,若好彼兵强是乐,其杀害矣。傥非丧礼,无以处之。
道常无名章第三十二
道常无名。
王弼曰:道无形,故不可名。以无名为常,故曰道常无名。
刘仲平曰:常者,万世不变之称也。天之高也,地之厚也,日月之明也,虽生物大,而历世之,非终可变者也。其成象在上,吾得以谓之乾。效法在下,吾得以谓之坤。故垂象着明者,吾得以谓之日月。此三者皆不出吾之所谓,则非不可名者也。至於道,则物之消息盈虚杳然,而无所与。古今相代於无穷之中,若湛然自知。如非阴非阳,非柔非刚,非小非大,非圆非方,非白非黑,非宫非商,视之而莫之见,听之而莫之闻,搏之而不可得,此所谓常无名也。
朴虽小,天下不敢臣。
河上公曰:道朴虽小,微妙无形,天下不敢有臣使道者。
朴者,道之全体,未始有物也。其朴可谓小矣,虽小,足以为万物之君。
侯王若能守,万物将自宾。
吕吉甫曰:夫何故人物资之以始,万物恃之以生,则天下孰有敢臣其所自始与其所自生哉。夫是之谓真君。万物莫不有真君焉,此之谓也。侯王若能守,则是以真君君万物,万物孰有得真君而不宾者乎。
道者,万物之主,侯王守之,则不假威武劝赏,物不知其然而自宾矣。
天地相合,以降甘露,人莫之令,而自均。
御注:纯素之道,守而勿失,匪特物将自宾,上际於天,下蟠於地,与天地同流,则交通成和,而万物咸被其泽。甘露者,天地之和气。《传》曰:帝王之德,上及太清,下及太宁,中及万灵,则甘露降。
王元泽曰:守无名之朴以为治,则阴阳之升降,各由其叔,而和气应矣。甘露者,阴阳交和所生,自然均被无使之者,盖道之所感,无所不周故也。孟子曰:上下与天地同流,岂曰小补之哉,此之谓也。
此二解说侯王守道,则天降甘露,以为瑞应也。
王弼曰:天地相合,则甘露不求而自降。我守其真性无为,则民不令而自均也。
温公曰:侯王守道,则物服气和民化。
吕吉甫曰:至阴肃肃,至阳赫赫,肃肃出乎天,赫赫发乎地,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。或谓之纪而莫见其形,天地相合以降甘露,则成和之至也。侯王执道而万物宾之也。亦若是而已,孰得见其形哉。故人莫之令,而自均。
苏子由曰:冲气升降,相合为一,而降甘露,吻然被於万物,无不均徧。圣人体至道以应诸有,亦如甘露之无不及者,此所以能万物也。
此四解说圣人体道而万物宾,亦如甘露之无不及。
始制有名。名亦既有,夫亦将知止。知止,所以不殆。
蔡子晃曰:若能知止,有名之末,复归无名之本,此则不死不生,所以不危殆也。
有名者道之散也。初制有名之时,即当知止,而复归无名之朴,则不随物迁,澹然自足,无复危殆。
譬道之在天下,由川谷之与江海。
御注:天下一性也。道之在天下,以性而合,由川谷之与江海,以水而聚。同焉者得,类焉者应,圣人之临莅何为哉,因性而已矣。
卢裕曰:川谷归海,海亦不召。百姓归道,道本不谋。
王元泽曰:江海不求水而归之者,由锺。水之多则性同者往矣。道,民之性也。圣人能集其纯全,则有生之类从而宾之,亦性然也。
苏子由曰:江海,水之锺也。川谷,水之分也。道,万物之宗也。万物,道之末也。皆水也,故川谷归其所锺。皆道也,故万物宾其所宗。
此章言侯王守道,物将自宾,如天降甘露,不令自均。夫道者,人之所共由性之所同得。侯王先得人性之所同,则天下弗宾而焉往,犹水归海,自然而已。
知人者智章第三十三
知人者智,
御注:《传》曰:智如目也,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。察人之邪正,若辨白黑,是智之事,知人而已。
自知者明。
御注:《易》曰:复以自知。《传》曰:内视之谓明。智以知人,则与接为构,日以心斗。复以自知者,静而反本,自见而已。天地之镒也,万物之镜也。
温公曰:自知自胜尤难。
河上公曰:人能自知贤与不肖,是谓反听无声,内视无形,故为明也。
成玄英曰:照达前境鉴人,机性大小浅深,无不悉知为智。自知己身宿命,善恶三世报应,无不明了为明。
《经》言见小曰明。小者性之微。又知常曰明。常者命之正。人自知性命,归根复命,不为物蔽,可谓明矣。人徒知天地万物,而不自知其所由生,反命归本,是大不知也。
胜人者有力,
王元泽曰:力可以胜人,而不可以胜己也。
语曰:羿善射,奡荡舟,皆以力胜人者也。胜之字从力,在下,力不足尚也。
自胜者强?
王元泽曰:自胜者,克己从道,能专气者也。
孔子曰:根也欲焉,得刚不能,自胜者也。
杨子言:胜己之私之谓克。人能克己胜利欲之私,此所以为强也,非强梁之强,乃守柔之强。
知足者富。
唐明皇曰:知止足者无贪求,可谓富矣。
王元泽曰:性分之内,万物皆足。穷居不损,大行不加,而愚者或合至贵而徇腐余,故知有万之富,则轻天下而不顾矣。此真富也。孟子曰:万物皆备於我矣,岂非富乎。
此上一说知止足之分为富。次一说取於一性而足。
强行者有志。
舒王曰:上士闻道,强而行之,故强行者有志也。
或志於高名,或志於厚利,非所谓志也。惟强行於道,斯可谓有志之士。
不失其所者久。
河上公曰:人能自节养,不失其所受天之精气,则可长久。
王元泽曰:性不为物迁则久矣。此尽性也。河公说养精。元泽说养神。二说合而为一则妙矣。易怛久也,君子以立不易方。不易方者,不失其所也,故能久。
死而不亡者寿。
王弼曰:虽死而以为生之道不亡,乃得全其寿。身没而道犹存,况身存而道不卒乎。
陆希声曰:身死而道不亡,故谓之寿。
王元泽曰:贤人死曰鬼,尽其道以反真者也。圣人死曰神,未尝死未尝生也。愚人死曰物,虽生犹死尔。尽道养神之人,虽形体万变,而真性湛然,无所终极,可谓寿矣。此至於命也。
陆佃曰:列子之不化,庄子之不死,佛氏之不灭,与此同意。是以圣人之生也。与死同谓之神。圣人之死也,与生同谓之寿。言其生死之未始有异也。夫惟生死同状而万物一府,故夫身如蜩甲蛇蜕寓之而已矣。盖蜩之甲已死而其蜩未尝亡,如蛇之蜕已腐而其蛇未尝丧,何则,其真者虽死不灭也。曰:夫至人不焚於火,不溺於水,虎不能搏,兕不能触,乘虚不坠,触石不碍,而未尝有死。则又曰:死而不亡何也,盖圣人之於时,随之而已。时之所当行,圣人不强避。时之所当止,圣人不强为,视其天而已。故有能之而能不为之,是以有生而不死,有死而不亡者也。
严遵曰:夫立身经世,兴利除害,接物通变,莫广乎知人。摄聪畜明,建国於民,达道之意,知天之心,莫大乎自知。柄政履民,建法立仪,设化施令,正海内,臣诸侯,莫贵乎胜人。奉道德,顺神明,承天地,和阴阳,动家守国,使民佚乐,虔顺恭谨,慈孝畏法,莫高乎知足。游神明於昭昭之间,恬惔安宁,尊显荣华,莫善乎得志。任官奉职,事上临下,成人之业,继人之后,施之万民,莫急乎久。天地所贵,群生所恃,居之不厌,乐之不止,万福并兴,靡与争宠,莫美乎寿。功用备成,不名己有。
苏子由曰:世有生物,而不辞者,必将名之,以为己有。世有避物,而不有者,必将辞物而不生。生而不辞,成而不有者,唯道而已。
爱养万物而不为主。一本作衣被
河上公曰:道虽爱养万物,非如人君有所收取。
蔡子晃曰:作衣被衣,被者覆育也。虽覆育万物,故不为主,似若微小。
常无欲,可名於小。
吕吉甫曰:凡物之大者则不可名於小,小则不可名於大,是道也。以其可以左右也。故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,功成不居,衣被万物而不为主。夫惟不居,不为主,故常无欲。常无欲,则妙之至者也。故可名於小。
王元泽曰:此所谓小,乃真大也。且以体道者,譬之欲虑不萌,怕然内一,岂非小乎。《易》曰:复小而辨於物。
万物归之不为主,可名於大。
王元泽曰:有意於主则反与物对,唯其主万物而未尝有意,乃所以充塞无外而莫能离。
道复於至幽则小,而与物辨,显於至变则大,而与物交。与物辨,故覆万物而不示其宰制之功,而不为主,故常无欲可名於小。所谓复小而辨於物也。与物交,故包容万物而莫窥其归往之进,而不知主,可名於大。夫道非小大之可名也。云可名者,道之及乎物者尔。
是以圣人终不为大,故能成其大。
成玄英曰:明体道。圣人忘我存物,静退谦恭,终不为大。只为先物后己,忘於功大,故为众圣之长,独居三界之尊,而成其大。
杜光庭曰:圣人爱民恤物,巨细申恩,若可名於小矣。任物随性归於天,又可名於大矣。法道施化,布德及人,鼓以淳和之风,被以清静之政,忘功不有,不自尊高,故其盛业可大,圣德可久。以其不为大,故能成此尊大矣。修身之士,泛然无着,若云之无心,水之任器,可左可右,随方随圆,不滞於常,物来斯应,鉴物斯广,不均应用之心,利物虽多,不矜兼济之德,仁逮蠢动,未始为私,众善归宗,不为之主,是能彰非小非大之德,无自专自伐之称,可以契全真之大道矣。
朴虽小,天下莫能臣。圣人抱朴常无欲,可名於小,所谓终不为大也。至於天下莫能臣,独成其尊大,故能成其大也。此章言道用无方,生成所赖,辨於物而为小,交於物而为大。是以圣人法道朴而为小,成至尊而为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