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三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三

武林道士褚伯秀学

秋水第三

河伯曰:然则我何为乎?何不为乎?五u 辞受、趣舍,吾终奈何?北海若曰:以道观之,何贵何贱,是谓反衍;无拘而志,与道大赛。何少何多,是谓谢施;无一而行,与道参差。严乎若国之有君,其无私德;县县乎若祭之有社常其无私福;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,其无所吵域。兼怀万物,其孰承翼?是谓无方。万物一齐,孰短孰长?道无终始,物有死生,不恃其成,一虚一满,不位乎其形。年不可举,时不可止;消息盈虚,终则有始。是所以语大义之方,论万物之理也。物之生也,若骤若驰;无动而不变,无时而不移。何为乎?何不为乎?夫固将自化。

郭注:贵贱之道,反覆相寻。自拘执,则不夷於道。随其分,故所施无常。不能随变,则不齐於道。无私德,公当而已。无私福,天下所同求。故泛泛然无所在,奄御群生,反之分内而平往者也,岂扶疏而承翼哉?唯其无方,故能以万物为方,而莫不皆足。死生者,无穷之一变耳,非始终也。知成无常处,故不以形为位,而守之不变。欲举之令去而不能,欲止之使停又不可。变化曰新,未尝守故,但当就用,不可执也。若有为不为於其问,则败其自化矣!

吕注:学者平曰系於有物,一闻道无贵贱小大,则於为不为辞趣舍之际,莫知所从,固其宜也。所谓贵贱者,是物之反衍而已,非道也。反则有往,反为贵,往为贱;衍则有耗,衍为贵,耗为贱。则当放志而无拘,拘而志则与道大奏而不通矣!所谓少多者,物之谢施而已,非道也。谢则有荣,谢为少,荣为多;施则有敛,施为多,敛为少。当两行而无一,一而行则与道参差而不当矣!无私德,则於所君之人无所独赖,无拘而志之谓也。无私福,则於所祭之人无所独与,无一而行之谓也。无所吵域,与道通而不大奏之谓也。其孰承翼,是谓无方,万物一齐,与道当而不参差也。恃其成,则不知终始之不可。故位乎形,则不察乎盈虚而不知分之无常也。年不可举,故遥而不闷。时不可止,故攘而不趺。消息盈虚,终则有始,则天行而已。是所以语大道之方,论万物之理也,水不何系心於辞受趣舍之际哉!若骤若驰,言变化密移,则何系心於为不为之问。固将自化,安排而去化之谓也。

疑独注:万物之理,冥於自然,非为也,非不为也,又何措意於辞受趣舍之间哉?衍者,有余。施者,所分也。贵贱少多,出於强生分别,非道之真理;道之真理,则一而已。以道观之,贵不为加,贱不为损,多非有余,少非不足,又何有责贱少多之别哉?无私德,则於所君之人无所独赖。无私福,则於所祭之人无所偏与。此下注文并同吕说。

详道注:衍者,广平之地。反之,则平复为陂。平陂之分,未始有常,贵贱往反,岂异是哉?施者,仁之用。 谢之,赐予而不以为仁,多少之数岂足计哉?反衍,则忘贵贱而不累於名。谢施,则忘少多而不累於利。若是而不反其真者,未之有也。

碧虚注:当受而不受,何为乎?彼舍而我取,何不为乎?贵贱小大,不出乎二端耳。贵贱无主而反覆流行,常也;大道甚夷而放心自得,通也;禀分有数而少谢多施;宜也;世道参差而行止适变,理也;德私,则不严毅;福私,则不久长;有吵域,则不溥泛;有方所,则有承接扶翼之,而兼怀之德丧矣。已上皆辞贵乐贱之义。忘我,则无短长;忘心,则无生死;忘位,则无盈虚;忘年,则任化;忘时,则任迁;忘消息盈虚,则孰为之终始?夫物无时不生,无时不化,其变如骤,其移如驰,阴阳尔,四时尔,固将自化,何容心於为不为之间哉?

肤齐云:以道观之而无贵贱,反而求之吾身,绰绰然宽,衍也。若以□ 贵贱是非自束,则与道相违。施则有多少,谢去其施,则无多无少。若执一而行,拘於多少之施,则与道参差矣。国之有君,祭之有社,谕此心以道为主,而无所用其私。此心广大,无所穷极,则无呵畦。万物皆备於我,是兼怀也,无所私爱,其孰承翼拱扶之耶?无方,即无心;无心,则无短长,无生死。不恃其成,即不雄成也。盈虚随时,不可一定,故曰不位乎其形。无古今,则年不可举。无去来,则时不可止。大义,即道也。变动转移,无时不然,何者为?何者不为?皆听造化,自然而已。故曰:夫固将自化。

河伯未明天理物情,则犹有所疑,复以辞受趣舍为间。海若告以世间所谓贵贱少多是其一反一衍、一谢一施耳。若拘志而一行,与道差骞矣。若君之於民,德无不被。社之於人,福无所私。明道之无方,而兼怀万物也。物之死生,乃形化之一变,非道之终始也,故成无常处,不以形为位而守之,其去不可止,其来不可御,万物盈虚之理,如斯而已,夫物生若驰,其机不息,任其自化,无容为不为於其间,况辞受趣合乎!此言应物贵乎无心,则死生不足为累也。

河伯曰:然则何贵於道耶?北海若曰:知道者必达於理,达理者必明於权,明权者不以物害己。至德者,火弗能热,水弗能溺,寒暑弗能害,禽兽弗能贼。非谓其薄之也,言察乎安危,宁於祸福,谨於去就,莫之能害也。故曰,天在内,人在外,德在乎天。知天人之行,本乎天,位乎得;镝躅而屈伸,反要而语极。曰:何谓天?何谓人?北海若曰:牛马四足,是谓天;落马首,穿牛鼻,是谓人。故曰,无以人灭天,无以故灭命,无以得殉名。谨守而勿失,是谓反其真。

郭注:何贵於道,以其自化。知道者,知其无能。无能,则何能生我?我自生耳!四肢百体,己不为而成,何有意乎生成之后哉,达斯理者,必能遣过分之知,遗盖生之情,乘变应权,不以物害己而常全也。故心之所安,则危不能危。意无不适,则苦不能苦。虽心之所安,亦不使犯之,知其不可逃,安乎命之所遇。审去就之非已,故莫之能害也。天在内,而天然之所顺者在外,内外之分皆非为也,知天然之知自行,故虽行於外而常本乎天,位乎得。与会相应,有斯变也。知落天地,事该万物,而常不失其要极,故天人之道全。牛马不辞穿络者,天命固当也。苟当乎天命,则寄之人事而本在乎天。若乃走作过分,驱驰失节,天理灭矣!不因其自为而故为之者,命其安在?所得有常,殉名则过也。

吕注:任物自化,即道也。河伯不悟,乃谓何贵於道,海若告以达理明权,不以物害己,皆知道者之事,而非体道极致。至於水火不害,寒暑不侵,则体道者固如此也。非谓其薄之,言察乎安危,谨乎去就。莫之能害,则知道、达理、明权而已。宁於祸福,知其不可奈而安之,则天在内矣,察於去就,则人之所畏不可不畏,人在外矣!以是而入德,虽未能天而不人而德在乎天矣!知天人之行,本乎天,位乎得,则出天而之人。镝瞩而屈伸,反要而语极,则由人而之天也。自无以人灭天至是,谓反其真则其於道也岂特知之而已哉!

疑独注:大同吕说。

详道注:知道者必达理,达理者必明权。权者,以无心应物而不失其平,庸诅以外伤内,以物害己哉!为道而至此,则能以之应人。躏瞩而屈伸,以人复天。反要而语极,此海若之论。始於齐小大,同贵贱;中於察安危,谨去就;而终於明天人,反要极。盖能齐物,则能全已;全已,则能复道;而至於要极,则反其真而已矣。

碧虚注:知化化之道,达生生之理者,必能适物之权,故乐全而无伤,察安危、审祸福、馑去就故也。是以有德者内守天理,外修人事,然后位业可得,而进退出处在我,可以反要妙而语极致也。牛马,天理也。穿络之者,以人灭天。饥渴驰骤,以故灭命。黄马骊牛,则以得徇名也。守天而不失,还朴而不伪矣。

庸斋云:此问尤妙。言既听造化之所为,则人亦不必学道矣。朱文公问答书中,廖德明亦有此问。文公不曾答,想难言也。故庄子於此说个权字,又以不以物害己一句明之。道,总言也。理,事物各有之理。权,用之在我者。有道之全体,然后有此大用,明於权则知轻重也。薄,谓迫近之。至德之人,固知事事有数,岂物所能害?然亦不恃此以薄之,犹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,察安危、馑去就,便是道心中有人心,何尝皆说,听之自然。天内人外,即前篇主者天道,臣者人道也。德在乎天,言自然之德。知天人之行,此知字从人心上起,本乎自然而安於所得,此句又属道心,位居之安也,迹踢而屈伸,谓进退各循其理,此句又属人心。发明至此,道之至要,理之至极也。牛马四足,得於自然,不络不穿,将无所用,此便是人心一段事,至灭天灭命徇名,则人心流於危矣!三言无以,乃禁止之辞,即知天知人,能谨守而勿失,则天理全矣!是谓反其真,故人事命天理也。

自篇首至此,凡六问,答如风驱远浪,渐近渐激,至是而雪涛喷薄,使人应接不暇。须臾澄静,则波光万顷,一碧涵天,人之息伪还真,中肩虚湛者,有类於此。夫至德之士,由人以明天,因权以达理,察安危、谨去就,物孰能害之。然亦未尝恃此而傲物也。天在内,所以立体;人在外,所以应用。德在乎天,则合乎神而无方不测者也。体天居德,则屈伸从世。反要语极,则勿失其真。若然,则处己处人之道尽矣!故河伯心冥体会而无所复问焉。今学者自信不及,群疑窒心,与河伯同病者不少,傥能於海若言下豁然有省,如云开月见,则昭昭灵灵求诸己而足,何暇它问哉!知天人之行,天当是夫,音符。位乎得,当是德,详文义可见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三竟

#1《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『天』作『乎』逮迢字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二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二

武林道士褚伯秀学

秋水第二

河伯曰:世之议者皆曰:至精无形,至大不可围。是信情乎?北海若曰:夫自细视大者,不尽;自大视细者,不明;夫精,小之微也;坪,大之殷也,故异便#1。此势之有也。夫精粗者,期於有形者也。无形者,数之所不能分也;不可围者,数之所不能穷也。可言论者,物之粗也;可以意致者,物之精也;言之所不能论,意之所不能察致者,不期精粗焉。是故大人之行,不出乎害人,不多仁恩;动不为利,不贱门隶;货财弗争,不多辞让;事焉不借人,不多食乎力,不贱贪污;行殊乎俗,不多辟异;为在从众,不贱佞谄;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,戮耻不足以为辱;知是非之不可为分,细大之不可为倪。闻曰:道人不闻,至德不得,大人无己。约分之至也。

郭注:目之所见有常极,故於大有所不尽,於细有所不明,直是目所不逮耳。精与大皆非无也,诅知无形而不可围者哉!大小异,故所便不得同。若无形而不可围,则无异便之势。言意所不能及,何精粗之有?言意,有也;所以言意者,无也。求之言意之表,而入乎无言无意之域,而后至焉!大人者,无意而任天行,举足而投吉地,岂出害人之涂哉?无害人而不自多其恩,应理而动,任物所能而位当於斯,非由贱之故措之斯职,各使分定,适中自任自足而已,理自无欲,故无可无不可,所以与俗殊,任理。而自然正直,荣辱不接於心,故玄同也。任物而物性自通,则功名归物,故不闻。物各无失,则得名去,任物而已。约之以至其分,故冥也。

吕注:自细视大者,目力所不及,直不尽耳,非不可围也。自大视细者,蝶螟栖蚊睫,视之而不见,直不明耳,非无形也。夫精粗者期於有形,无形者数不能分,不可围者数不能穷,可以言论者物之粗,可以意致者物之精。道,则超乎言意,不期精粗焉。故大人之行,不出乎害人,性自然也;不多仁恩,非有为也。门隶,则以利为事。辞让,则不争。食乎力,则不借人。责污,则反是。辟异,则以殊俗为事。佞馅,则从君亲而非从众也。凡此皆出於自然,世之爵禄刑罚不足以为劝惩矣;夫岂知是非之为分,细大之为倪哉,人能约分之至,至於无所分,此道人所以不闻,至德所以不得,而大人所以无已也。

疑独注:经云天之苍苍其正色耶,其远而无所至极耶,故自细视大者不尽,自大视细者不明。世之议者因其目力之所视,遂以为得,其愚甚矣!且天地者,空中之小物,自我观之其大无极,非天地之大,特吾身之小耳!秋毫者,形中之细,自远观之则不可见,非秋毫无物,吾去之远也;遗其目力,以神会之,则至大者亦可围,至小者亦有形,此海若所以善议道而以理推之也。益至小为微,精则又小。坪者,糠也。自大观之犹为细物,自精视之已为大之盛也。物之精粗可以意致,言论者极物而已,岂足以尽道?唯不言之言,耳所不能闻,意所不能察,有心者所不能得也,其可以精粗尽哉?大人者,自足於分内,虽不害人而仁恩及人,亦不多,因性之所有而不加益也。虽不为利动而不贱门隶。门隶,抱关而为食者也。货财虽弗争,亦不多辞让以与人。事不假人,而食力不多。行虽殊俗,而辟异者少为在从众故也。凡此所以为大人之行。高,不为夷、惠之清和;卑,不为盗踱之残暴,又岂知爵禄之为劝,戮耻之为辱,与夫是非之分,细大之倪哉!故道无所闻,德无所得,由於大人之无己,尽其性分之内而至约也。

详道注:大人之於天下,忘物以心,忘心以道,不出乎害人,疑多仁恩也而不多仁恩,货财不争,疑当辞让也而不多辞让;事焉不借人,疑多食乎力也而不多食乎力;行殊乎俗,疑多辟异也而不多辟异。不贱门隶以自贵,不贱责污以自洁,不贱佞馅以自直。如是,则爵禄戮耻无所樱其内,是非大细无足辨乎外,则几精粗之在夫言论意致者,亦奚容心哉!故闻非闻彼,得无所得,至於无己,则吾丧我矣!尚安有物哉?非约之以分而至其至者,不足以与此。

碧虚注:蝶螟莫适海涯,大鹏不顾蓬艾,所视有极,过量则殆矣!精坪不出於形,而未免於言论意致也。知恩利召害,故货财不争。虽行殊乎俗,常和而不唱。爵禄不足劝,戮耻不为辱,外其身也。是非不可分,细大不可倪,虚其心也。道人不闻,闻则可道也。至德不得,得则次失也。大人无己,己亦物也。以上皆约分之至,非自然而然也。

庸斋云:管中窥天者,不尽;鹏乌下视尘埃者,不明。无形之小,不可以数分,日毛日贫亦不可也;不可围之大,不可以数尽,日秣日兆,亦不可也。精粗局於形,故可以言论意推;若小大皆无形,则非言意所极,不可以精粗论矣!虽不害物,亦不爱物,故曰不出乎害人,不多仁恩。门隶,贱役,求利者,我不求利,亦不以求利者为非。我不争货,亦不以辞让为能。事皆自为,无所资於人,然不尽用其力以自食,贵污之人亦不鄙贱之,其行无异乎人而不自崖异,为在从众,和光同尘也。不贱佞馅,由由然与之处焉,能浇我之意,若此等人无分是非,混同细大。不闻,则无名。不得,则无丧。大人者,会至理於至约,而尽己分之事。约分,则尽己也。

自细视大,至於不尽而止,非大止於此也。自大视细,至於不明而止,非细而无形也。精者,细之极。坪者,大之盛。小大虽殊,皆有形有数,故有成坏。精至於无形,大至於不可围,则非形可定,非数可分,故无成坏也。夫物之粗者可以言论,精者可以意政;超乎精粗,则言意所不能及也。言意不能及,形数不能分者,其唯道乎?故大人以利物为先而不以仁恩自多,不为利动而不贱趋利之人。此下皆迷大人之行异乎世俗,以至佞馅亦不贱之,则君子小人听其两行,是非小大不足为辫,又何爵位戮耻之足为劝惩哉?由是知大人虚己而道德台归,非越分而求也。夫道德,至贵也,求之分内而足,则亦至易也。今世人乃弃内而求外,舍易而趋难,不亦惑乎!

河伯曰:若物之外,若物之内,恶至而倪贵贱?恶至而倪小大?北海若曰:以道观之,物无贵贱;以物观之,自贵而相贱;以俗观之,贵贱不在己;以差观之,因其所大而大之,则万物莫不大;因其所小而小之,则万物莫不小;知天地之为梯米也,知毫末之为丘山也,则差数睹矣l 以功观之,因其所有而有之,则万物莫不有,因其所无而无之,则万物莫不无;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,则功分定矣。以趣观之,因其所然而然之,则万物莫不然;因其所非而非之,则万物莫不非;知尧、桀之自然而相非,则趣操睹矣!昔者尧、舜让而帝,之呛让而绝,汤、武争而王,白公争而灭,由此观之,争让之礼,尧、桀之行,贵贱有时,未可以为常也。梁丽可以冲城,而不可以窒穴,言殊器也;麒骥驿骊,一曰而驰千里,捕鼠不如狸狂,言殊技也;鹧鹊夜撮蚤,察毫末,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,言殊性也。故曰,盖师是而无,非师治而无乱乎?是未明天地之理,万物之情者也。是犹师天而无地,师阴而无阳,其不可行明矣。然且语而不舍,非愚则缍也。帝王殊禅,三代殊继。差其时,逆其俗者,谓之篡夫;当其时,顺其俗者,谓之义之徒。默默乎河伯,汝恶知贵贱之门,小大之家!

郭注:物无贵贱,各自足也。自贵相贱,此区区者乃道之所错综而齐之。贵贱不在己,斯所谓倒置也。所大者,足也;所小者,无余。因其性足以名大,则毫朱丘山不得异其名;因其无余以称小,则天地梯米无以殊其称。若夫观差而不由斯道,则相加相倾,不可胜察也。天下莫不相为彼我,斯束西之相反也。然犹唇齿未尝相为,而唇亡则齿寒,彼之所为,济我之功弘矣!故因其自为而无其功,则天下之功莫不皆无;因其不可相无而有其功,则天下之功莫不皆有。若乃忘其自为之功而思夫相为之惠,惠之俞动而伪

薄滋甚,天下二失业而情性烂漫矣,故其功分无时可定也。物皆自然。故无不然;物皆相非,故无不非。无然无非,者,尧也;有然有非者,桀也。然此二君,各受天素,不能相为,因尧、桀以观天下之趣操,不能相为可见。夫应天顺人而受天下者,其进则争让之进。寻其逃者,失其所以迸矣。若就其殊而任之,则物莫不当。天地之理,万物之情,以适性为治,失性为乱,殊性异便,是非无主。能付之天均,恣其两行,则殊方异类,同焉皆得也。

吕注:以道观物,安有贵贱?以物观之,自贵而相贱,而道非物也。以俗观之,贵贱不在己,而道非俗也。道非物与俗,则非贵贱也。因其所大而大之,因其所小而小之,知天地差於太虚而至於为梯米,毫末差於无形而至於为丘山,则所谓差者,其数睹矣!而道非差,则非小大也。因其所有而有,若束又有西;因其所无而无,无束则无西,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相无,则所谓功者其分定矣,而道非功,则非有无也。因其所然而然,所非而非,知尧、桀之出於自是而交相非,则所谓趣者其操睹矣!而道非趣,则非是非也。若然,则为道者两忘而休乎天均,恶用而倪贵贱、小大哉?以尧、舜之让为是,则之呛以绝;以汤、武之争为是,则白公以灭。争让之礼,尧、桀之行,贵贱有时,未可以为常也。梁丽不可窒穴,麒骥不能捕鼠,鸱鸺不能昼视,三者不同而欲齐之,是未明乎天理物情也。篡夫,言其独。义徒,言其众

疑独注:若物内外,言性分之内外也。无贵无贱,自然之理;有贵有贱,强为之别。观之以道,则无彼我、是非,熟为贵贱?观之以物,则各贵我而贱彼。夫物之贵贱非出乎性,因习而成。故以俗观之,贵贱不在己。物之小大理不可易,而形则有差,惟其小不求於为大,则小者足以谓之大;大不求於为小,则大者足以谓之小。因其所大而自足,则毫末可以等丘山;因其所小而无余,则丘山可以等毫末。万物差数无穷,所观者如此而已。有者妙有,常有者也;无者真无,常无者也。举天下动植之物,生育长养,莫不有功於其间,此可谓之有也;然而功之所之,属乎造化,自然而已,此可谓之无也。涉有则不见无,冥无则不见有,其相反若束西而实不可相无,则功分自然而定矣! 万物之理有是有非,彼我相非,尧、桀所以辨也。因其自然而相非,则趣操可睹。故或让而帝,或让而绝,或争而王,或争而灭。争让之礼,於尧、舜、汤、武之时,则贵;於之呛、白公之时,则贱。若尧是桀非,亦各有时而已,未可以为常也。又譬之梁丽、麒骥、鸱鸺之殊用、殊技、殊性也。盖师是、师治、师天、师阴,皆其一偏,其不可行明矣!禅之与继,不因时顺俗,则谓之篡;当时顺俗,则谓之义。本一而末不同,何足论其优劣乎?

详道注:以道观之,物无贵贱,离道以之物之俗,故差则有小大,功则有有无,趣则有是。非然吾因其所大而大之,因其所小而小之,以至功之有无、趣之是非,吾一以是观,则孰知大小、有无、是非之辨哉?然天下之理异而同、同而异,其变不一而不可以为常,以差与功趣观之异而同也。或逊而帝,或逊而绝,或争而王,或争而灭,同而异也。异而同者,不在物而在道。同而异者,不在迹而在时。非特是也,用有殊器,能有殊技,生有殊性,贵此则彼贱,大彼则此小,贵贱、小大恶可以倪之哉?由是知是非、治乱、天地、阴阳常相为用,而不可以贵贱、小大论也。

碧虚注:道无贵贱,物情好恶耳。世俗所尚,皆外物也。夫小天地、大毫末,非理也。若因其大而谓之大,则物皆可大;因其小而谓之小,则物皆可小。此差数也,以差夺理久矣。束西之相反,犹高下之不可相无,功自我有济彼叉矣。我若无功,彼何赖焉?尧之所然而然之,则天下莫不然;桀之所是而是之,则天下孰敢是。圣凡趣操诅可同哉?尧、舜、汤、武顺天时守功分者也,之呛、白公逆人事执差数者也。故贵贱无常,在乎趣操之异,君子小人器识分矣!然而是非治乱,常相倚伏,不可不察也。师天无地,师阴无阳者,胶固不明,未可以语道。差时逆俗者,在贵即贱。当时顺俗者’方小即大矣。

肤斋云:自贵而相贱,鸡壅豕苓时为帝也。贵贱不在己,即轩冕偿来之意。以天地比梯米,毫末比泰山,则等差之数不足言矣。各任一职以为功,曰功分。农、商、工、贾,世间不可阙一,犹东西之相反而不可相无也。以尧为是,以桀为非,固趣操之当然,以不有废者,君何以兴观之,则趣操之不可定见矣。因其小大、有无、然非,即《齐物论》因是之意。故以殊器、殊技、殊性有喻之天地阴阳,亦喻其不可相无。篡夫、义徒,即尧、桀之论。

物无贵贱,己物兼忘也。自贵而相贱,彼是未志也。贵贱不在己,忘己任物也。因大而大,因小而小,即物所宜也。以至功趣之有无、然非,相反而不可以相无,则物理人情於斯可见矣!故争让之述,善恶之行,贵贱有时而未可以为常,犹殊器之异用,殊技之异能,殊性之异便,不可以一槩论也。若师治而无乱,师阴而无阳,非明乎天地万物之理者也。禅继顺逆,各因其时而已。汝不必多言也,纵使言之仅论其迹耳。又恶知贵贱小大之所从出哉,欲知贵贱小大之所从出者,当於未始有物求之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二竟

#1『故异便』三字,马叔伦《庄子义证》曰当在上文『自大视

细者不明』之下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一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一

武林道士褚伯秀学

秋水第一

秋水时至,百川灌河,泾流之大,两埃渚涯之问,不辩牛马。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,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。顺流而束行,至於北海,束面而视,不见水端,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,望洋向若叹曰:野语有之曰:闻道百以为莫若者,我之谓也。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,始吾弗信;今我睹子之难穷也,吾非至於子之门则殆矣,吾长见笑於大方之家。北海若日:井蛙不可以语於海者,拘於虚也;夏虫不可以语於冰者,笃於时也;曲士不可以语於道者,束於教也。今尔出於涯埃,观於大海,乃知尔丑,尔将可与语大理矣。天下之水,莫大於海,万川归之,不知何时止而不盈;尾阊泄之,不知何时已而不虚;春秋不变,水旱不知。此其过江、河之流,不可为量数。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,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气於阴阳,吾在天地之间,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,方存乎见少,又奚以自多!计四海在天地之间,不似晷空之在大泽乎?计中国之在海内,不似梯米之在太仓乎?号物之数谓之万,人处一焉;人卒九州,谷食之所生,舟车之所通,人处一焉;此其比万物也;不似豪末之在於马体乎?五帝之所连,三王之所争,仁人之所忧,任士之所劳,尽此矣!伯夷辞之以为名,仲尼语之以为博,此其自多也,不似尔向之自多於水乎?

郭象注:不辫牛马,言其广也。吾长见笑於大方之家,知其小而不能自大,则理分有素,跂尚之情无为乎其间也。物之所生而安者,趣各有极,以其知分故可与言理也。穷百川之量,悬於河,河悬於海,海悬於天地,则各有量也。此发辞气者,有似乎观大可以明小,寻其意则不然!夫世之所息者,不夷也,故体大者怏然谓小者为无余,质小者块然谓大者为至足,是以上下夸跂,俯仰自失,此生民所惑也。欲正之者,莫若先极其差,而因其所谓。所谓大者至足,故秋毫无以累乎天地;所谓小者无余,故天地无以过乎秋毫。然后各知其极,物安其分,逍遥者用其本步而游乎自得之场矣。若观大而不安其小,视小而会以为多,将奔驰於胜负之境而助天民之矜夸,岂达乎南华之旨哉?小大之辨,不可相跂,故五帝三王七人任士之所为不出乎一域。物有定域,虽至知不能出焉,故起小大之差,将以申明至理之无辫也。

吕惠卿注:秋水时至,百川灌河,则学自外至而未达乎大道之譬。泾流两泪不辨牛马,则为道而不出乎两旁中央而未至乎无所不见也。顺流至於北海,言循理而求,则必得其所归。旋面望洋向若,回趋大道,从无穷之道也。拘於墟,则小大之所限。笃於时,则久近之所专。束於教,则方卫之所制。天下所以不得逍遥者以此。出涯泪而观大海,则脱其拘限而与於无方之观,故可以语大理

也。万川归之不盈,则益之不加益;尾闾泄之不虚,则损之不加损,非久近所专,非小大所限,此水之几於道也。计四海在天地问,中国在海内,人卒在万物。若亡若存,如此其微,而五帝、三王、仁人任士之所忧劳不过於此,而或辞之以为名,语之以为博,自大道无方观之,轻其义而少其闻,岂虚言哉!

林疑独注:拘虚者不能背境,笃时者不能趋变,束教者不能循道。道,岁也;圣人,时也。执一时而疑岁者,终不闻道矣!圣人之言,应时而变,所变者言,所同者道,道散而为教,教者各售其师之说,久而成弊,则泥束不通。今为儒者则非释,为释者则非道,不知三圣立教,其心则一;傥不明此,皆束於教者也。今河伯出涯泪而观海,则不蔽於一曲,可以语大理矣。夫北海万川归之而不盈,尾闲泄之而不虚,远过江、河之流岂可量数,而未尝以此自多者,比形於天地,受气於阴阳,则为其所制役,吾形在天地问,若小木小石之在泰山也。暑空蚁穴,梯米粹子,皆至小者而置於山泽之问,亦如北海之在天地也。夫物数以万为号,取其盈数言之。人,是万物中一物。中国,九州人众所聚。何异一毫之在马体耶?五帝之连续揖让,三王之征伐争国,仁人之忧民,任士之动职,虽事业不同,俱尽於毫末而已!伯夷辞国以为名,仲尼修经以为博而夸大於当世,亦犹河伯之自多於水也。

陈详道注:老子多以水喻道,道在乎有本,水贵乎有源。庄子所以以北海喻圣人之道,秋河喻百家之衍,当是时也大道裂於百家,天真沉於俗习,而一曲之士方且欣然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,犹拘墟之蛙不可以语海,笃时之虫不可以语冰,及其悟也然后仰天庭而卑天下之居,登泰岳而知众山之小,此《秋水》之篇所 以作也。益百家之学以长众为能,故托之河伯;圣人之道以顺物为功,故托之海若。百川归之不盈,尾闲泄之不虚,归墟无底故也。以小大相视,则有余不足之累生;以小大相忘,则俯夸仰叹之情泯。庄子不期於相忘而期於相视,将以驱小道归宿於大方而已矣。

陈碧虚注:望洋,见水之盛大貌。未至海门则成鄙陋,所以为无隅者所嗤。是故通变适时,广大之道也。君子小人,各有涯量,越分妄语,自遗其丑,知其丑者乃可语理,知愚惑者非愚惑也。夫水莫大於海,未尝以自多者,益取善下后身之义。齐、魏之争蜗角,兆民之处毫末,皆为责者举喻。五帝之所连,谓连续仁义也。

林氏《肤斋口义》云:泾,浊也,河水骤至而浊,拍满两岸,故曰泾流之大两泪,非泾渭之泾也。洋,海中。若,海神名。拘墟万时,媳蛄不知春秋之类。尾闲,沃焦也,见《山海经》。盘空,小穴也。人处万物中之一,此合太虚之间可名者论之。其在九州之内,又只是一件,此合草木乌兽论之。二句发得极妙,言世界之小如此,五帝、三王所知所能,皆不出其内也。

褚氏管见云:观於海者难为水,游於圣人之门者难为言。故秋水至而河伯欣然,束至海则望洋而欺,无怪乎海若引井蛙、夏虫之喻。继又形容北海之大不可量数,然计四海之在天地,中国之在四海,奚啻马体一毫末,则安知天地之外不有大於天地者乎?故是篇借河、海问答以明小大少多之分,与馄鹏蜩鸠之论相类,文体机轴变换愈奇。海若首答,大意在曲士束於教,欲有以松其自多之谬,使为大方之归而已矣!辩论极致,详见下文。

河伯曰: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,可乎?北海若曰:否。夫物,量无穷,时无止,分无常,终始无故。是故大知观於远近,故小而不寡,大而不多,知量无穷,证局今故,故遥而不闷,攘而不歧,知时无止;察乎盈虚,故得而不喜,失而不忧,知分之无常也;明乎坦涂,故生而不悦,死而不祸,知终始之不可故也。计人之所知,不若其所不知;其生之时,不若未生之时;以其至小求穷至大之域,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。由此观之,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!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!

郭注:物各有量,死生时行,得失皆分,终始日新,各足而无余,则知远近、小大之物各有量。舜,明也。今故,犹古今。遥,长也。攘,短也。证盟#2古今,知变化之不止於生死,故不以长而忆闷,短故为趺。察其一盈一虚,则知分之不常於得也。能忘其忧喜死生者,日新之正道。明始终之日新,则知故之不可执而留矣!是以涉新而不愕,舍故而不惊,虽死生之化若一,而所知各有限,生时各有率#3,莫若安於所受之分,则大小俱足。若秋毫不求天地之功;则周身之余,皆为弃物。天地不见大於秋毫,则顾其形象才自足耳,将何以知细之定细,大之定大耶?

吕注:道非小大,岂有定体?今夫天地,吾以为至大,极吾知之所知而莫得其尽,则吾所谓大者,岂真大?所谓小者,岂真小耶?小不为寡,大不为多,以知量之无穷也。我以舜为舞,今为今,未及言而今已为彝,则所谓舞与今者岂有止哉?证夫舞今之皆故,则遥而不问,攘而不趺,以知时之无止也。吾安能郁郁侍百年之王,则遥而问者也。彭祖以久特闻,众人匹之,则攘而跋者也。日中则反,月满则亏,察乎盈虚,则得而不喜,失而不忧,知分之无常也。有始必有终,有终必有始,原始要终而明乎坦途,故生而不悦,死而不祸,以知终始之不可故也。则物之所谓时分终始,岂真知也哉?知而非真知,则所知固不若其所不知也!生而有知,未生则无知,则其生之时固不若其未生之时也。知至小也,无穷至大也,以至小而求穷至大之域,是以迷乱而不自得也。

疑独注:以形观,物有小大;以道观,物无小大。量者,物之取平。时者,物之变化。分者,物之辨制。始终者,物之死生。以大知观之,是皆不足以为物之远近小大也。明证今古所行之道,虽甚远而心无不通之闷。所取之物,拾之甚易,而无强行之趺,此知时无止者能之。察乎盈虚,故得失无心,知分之无常也。世人之忧,皆系乎得失,唯大知者知得失非己,任其自然而无忧喜於其问。明乎坦途,故死生不足以动其心,则日新而无故也。夫人有知则为知所役,劳形休心,逐物忘己,不若无知冥然自得矣!人生之后,为生所役,胶扰不息,不若未生之时寂然至虚而已。人之知至小,万物之境至大,以至小求至大,非迷乱而何。

详道注:知物量无穷,则小大不足为多寡。知时无止,则今故不足为厌跂。知分无常,则得失不足以忧喜。知终始无故,则死生不足为祸悦。人之所以观是者,以其所知也;所以有知者,以其有生也;能冥其所以知而复乎未生之时,则孰知大者不为至细,细者不为至大耶?

碧虚注:物量无穷,则不可以言小大。时无止,则不可以言代谢。分无常,则不可以言得丧。终始无故,则不可以言变化。大人涤除玄览,知物远事小;其用乃众已近理大所费甚微,故其量莫极也。舞,昔。遥而不可明,即今攘而不可证,物迁不可闷,日新不可跂,故时难留也。察富盈之何贵?故得之不喜。知贫虚之何贱,故失之不忧。知生死为去来,故不知悦恶也。迎不见首,随不见后,理岂有故哉?是知分别之知有尽,挽然虚旷无穷,生则利害纷错,死则寂寥一空,以蚁蛭之趣究昆仑之墟,则困矣!毫末具体,细倪有余也,天地倾缺大域不足也。

庸斋云:前言其大,於此又言无小无大,即所谓莫大於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也。物量无穷,言不可量数。时无止,言寒暑昼夜。分无常,言有无得失。终始,新故。大知之人,然后有下面四知。明今古为一,故迎而未至者,远而不忧;攘而可取者,易而不跋。由乎正道,而生死听之,明乎此,则知终犹始,不可以终为故也。人之所知者,人;所不知者,天。既生之后,我则知之,未生之前,我何由知?以我之至小欲穷至大之天,宜乎迷乱而不自得也!人能知夫物量时分之无常,又何终始小大多寡之有?考明今故之不停,则此理可见。遥,谓历时之久。攘,谓推移之速。不问,无厌其所生也。不趺,无求益其生也。修短定分,安之而已,人固不能无生、不能无知,而经云不若无知、不若未生者,盖为世人不务真知而求妄知,不务全生而求益生,以有限而追无穷,忘素分而希券外,在己之利害不能自明,何以定物理细大之倪域哉?不若无知,王倪对啮缺之间是也。不若未生,髑髅不愿人问之劳是也。

然既生既知矣,将何以自免,日能以无生为生,不知为知,则於生何累,於知何有哉?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一竟

#1赵练议本『虚』作『墟』。

#2『盟」为『明』之误。

#3『率』为『年』之误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

武林道士褚伯秀学

缮性第二

由是观之,世丧道矣,道丧世矣,世与道交相丧也。道之人何由兴乎世,世亦何由兴乎道哉?道无以兴乎世,世无以兴乎道,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,其德隐矣。隐,故不自隐。古之所谓隐士者,非伏其身而弗见也,非闭其言而不出也,非藏其知而不发也,时命大谬也。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,则反一无迹;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,射探根宁极而待;此存身之道也。

郭注:道以不贵,故能存世。然世存则贵之,贵之,道斯丧矣。道不能使世不贵,世不能不贵於道,故交相丧。若不贵,乃交相兴也。今所以不隐,由其有情以相兴也。何由而兴,由无贵也。莫知反一以息逵,而逐迹以求一,愈得述,愈失一,斯大谬矣!虽复起身以明之,开言以出之,显知以发之,何由而交兴哉?时命大行,此澹漠之时也,反任物性,而物性自一,故无边;时命大穷,此不能澹漠之时也,虽有事之世,圣人未尝不澹漠,深根宁极而待其自为,道之所以不丧,未有身存而世不兴者也。

吕注:世与道交相兴,则圣人作而万物睹;世与道交相丧,则圣人游乎世俗而莫之知,固已隐矣,奚以自隐於山林问为哉?反一无迹,华胥之梦,姑射之游是也。深根宁极,确乎其不可拔者是也。龙蛇之垫以存身,亦若此而已矣!观庄子此言,似亦慨然於时命之不遭,盖世道交丧,宜在所哀也。夫闻道者,有遇於兴废之间,则所以存身者固不可不知,若庄子则所谓不与圣人同忧,亦何慨然於大谬之间哉?

疑独注:居古而行今之道,则道丧世也;居今而行古之道,则世丧道也。有斯世然后可以行斯道,不然,则世与道交相丧而已。道无由兴乎世,命也;世无由兴乎道,时也。时与命俱相戾,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,其德隐矣,若列子居郑圃,庄子居漆园是也。隐者,隐其德。自隐,隐其形。长沮、桀溺之徒,形隐者也。古之隐士,非避地,避言括囊其知也。时命大谬,安之而已。当其时命,而其道大行於天下,圣人未尝自以为达,反归于一而不以迹示人也。不当其时命,而其道大穷於天下,圣人未尝自以为穷,深固其根而安其极也。孟子所谓大行不加穷居不损是矣。一者,精义,无述然后入神。根者,尽性,宁极然后至命。百姓日用而不知,反一无逵之谓也。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,深根宁极而待之谓也。

详道注:古之人,知与恬相养,则道与世可知矣;今之人,世与道交相丧,则知与恬可知矣。世丧道,则俗日薄;道丧世,则德日衰。世无由兴乎道,此天地闭,贤人隐之时也。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,亦将隐矣,况其下者乎?古之所谓隐士者,非伏身、闭言、藏知之谓也,身出心隐而陆况者也,与夫友木石、群乌兽者固有间矣!经所谓天下有道,圣人成焉者,功成於无为,反一无迹也;天下无道,圣人生焉者,保性命於长存而深根宁极也。成焉而不以己忘物,生焉而不以物害己,则能视穷如通,视通如穷,神不驰於外,精不耗於内,岂非存身之道乎?

碧虚注:人存则道兴,人亡则道丧,世道交丧,历运使然。人与世,末也,其要在乎本。若老聪守藏史,南华史漆园,其德隐矣。凭故不自隐,时使之然也。伯夷采薇,子陵垂钓,时命大谬也。反一无迹,功成不居也。傅说版筑,吕望翻汉,深根宁极也。

庸斋云:道与世交相丧,则有道之人何能作兴世俗之闻见?世俗之人又何由而知道哉?世皆不知道,则圣人虽在目前,众亦不识。非圣人故意自隐也,夫隐士欲伏身、闭言、藏知,知时不可,所谓邦无道则愚是也。反一无迹,功成不有也。道虽可行而付物於无心,在我者一而已矣。根极,即自本自根。极止也。深根,犹退藏於密。宁极,犹日安汝止,存身以待时而已。

详夫世道交丧之语,意甚可悲,真人超出世累,固未铃以一己之遇不遇介怀,此特为世道而言,是亦悲人之悲耳。究其极致,又有足以解人之悲者,能於言下以至理烛破,则处穷如通,视毁如成,其得失果何如哉!古之隐士,知时命之谬而安之,故德隐身不隐,虽处乱世而和光同尘,害莫能及;今之隐士,窜身避地,令随迹彰,不安所安,固有行怪而召衅者矣!反一无迹,则明道若昧。深根宁极,则良贾若虚。所谓随时隐显,能龙能蛇,则此身何往而不存,此道何存而不可哉!《文中子》天隐、人隐之说,盖原於此。

古之存身者,不以辩饰知,不#1知穷天下,不以知穷德,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,又何为哉?道固不小行,德固不小识,小识伤德,小行伤道。故曰,正己而已矣!乐全之谓得志。古之所谓得志者,非轩冕之谓也,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,今之所谓得志者,轩冕之谓也,轩冕在身,非性命也。物之傥来,寄也。寄之,其来不可圉,其去不可止。故不为轩冕肆志,不为穷约趋俗,其乐彼与此同。故无忧而已矣!今寄去,则不乐。由是观之,虽乐,未尝不荒也。故曰,丧己於物,失性於俗者,谓之倒置之民。

郭注:任其真知,守其自得,行於坦途,块然大通,自得其志,独夷其心而无哀乐之情,斯乐全也。所谓得志者,全其内而足,去来在外物,得失非我也。淡然自若,不觉寄之在身;旷然自得,不知穷之在己。故无听惧之喜也。寄去则不乐者,寄来则荒矣!营外而亏内,是为倒置也。

吕注:存身,则静而已,行身非徒静,必应变而不害乎静,可也。忘言而知无不知,去知而德无不备。危然处其所,则不待避世离物,而世物无足以累之,此行身之道也。道不小行,德不小识,则不少损以趋世;不少损以趋世,正己之谓也。乐全者,无以益其乐,志於道而求得之,此所谓得志也。道则性命,轩冕物之寄耳。今以其寄去而易其无以益之之乐,则丧己失性,是为倒置者也。

疑独注:存身有命,以在天而言;行身有道,以在人而言。不以辫饰知,真知无知也。不以知穷天下,兼忘天下也。不以知穷德,自德不德也。道行乎外,则大;德有所识,则广。小行所以伤道,小识所以伤德,正己则天下之物皆取正乎我,岂小识小行所能与哉?夫忧乐出於性命,天下不能损益之者,忧乐之全也。舜以不得父母为忧,虽天下之富贵不能损;颜子以草食瓢饮为乐,虽天下之富贵不能益。过此,皆忧乐之外也。乐一苟不全,不足谓之得志,有物夺之志又失矣!夫人在天地间,寄也。轩冕在身,又寄於所寄。世人执吾身而有之,贵轩冕而宝之,以此为得志,及其寄去,则不乐,而不知其非吾性命所有也。故君子不荣通,不丑穷,此所以无忧也。若以所寄轩冕为乐,其去为忧,则向之得者,其乐未必不荒,丧己失性谓之倒置也,宜矣!

详道注:以知穷天下,小行也;以知穷德,小识也。道出於命,德出於性,人生莫不全性命道德之理,而心之所之者不外乎此,则所谓得志者无它,乐全而已。失性之人,忘其不赀之身而逐夫傥来之荣,以轩冕为性命之根,以形骸为哀乐之府,不知其所得者尘垢臭腐而所失者乃吾之所以为我也,何异乎峡隋侯之珠弹千仞之雀哉?

碧虚注:善行者贵默,守愚者福全,燕处超然,归根复命,又何为哉?小行则矫俗,小识则矜街,有益爻有损,岂为得志哉?物之傥来不可圉,其去不可止,随物损益,受役多矣!中无主者,失之则忧,故其得之未尝不荒,是乐乎外而丧乎内矣!

肤斋云:存身,言不用之时;行身,言用之时也。有知见而不饰以辞,知有余而不敢尽用,故虽用知而不失其自然之性。危然处其所,谓所立者高。反其性,即反一无迹也。无为者,道之大;有为则小行;不识不知,德之大;有识,则小识。正己而物正,则所乐者全,其得志在此,不在外物也。无以益其乐,即反身而诚,乐莫大焉。性命,天爵。轩冕,外物。知其去来不可必,故达不肆,穷不屈。其乐道,与它人乐轩冕同。乐在我,则无时而能忧;乐在物,则物去乐亦去矣!乐有去来,则非真乐,故未尝不荒也。己与性,本也;物与俗,末也。重末而失本,故曰倒置之民。

辩知者,戕身之具,故存身者不取焉。天下之德,归於玄默,无知而已。巍然,言独立不群。处其所,谓静定於此,足以反其自然之性,何必它求哉?小行小识,形容所见者小,故为道德之累。大人者正己而物正,则至乐全而本志得,唯其性命足重於内,是以轩冕可轻於外。傥来,暂去,会之无心。若寄去而忧者,寄来则必乐,乐必荒矣!己因物而丧,性因俗而失,则冠屦倒施,欲化天下之民也,难矣!行身当是存身,上文可照。危当是巍。

是篇主意谓人无超逸他尘之见,而苟徇世绿,渐失其本,皆缮性滑欲於俗者也。虽未为显恶,而妨道为尤甚,况又益之以外学,乱之以妄思,而欲复初政明,是犹适郢而北其辕也!真人又虑学者惮其空无渺莽,无所政力,设为恬知交养之论,使之易入焉。夫人处世问,酬机应变,不能忘知。知用则害恬,要在审酌其宜,处之以道。事来则知见,事去则恬存。久久调熟,二者俱化,精神魂魄融为至和,符性命於希夷,归道德之根本,由是而充之,与一世之人处,混芒而得澹漠,虽有知而无所用,则其为化也博矣,水不何政失淳和,俗趋浮薄,离道险德,灭质溺心,至於世道交丧而不可复也!然后有山林之圣人,深根宁极,以期旦暮之遇。存身,所以存道也。寄之去来,无容休戚於其间,尚何以知辩为而其乐全志得有超乎轩冕之荣者?人息不知求耳。此圣贤处晦以自全之道也。南华心事亦果见於此云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竟

#1『不』下缺『以』字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九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九

武林道士褚伯秀学

缮性第一

缮性於俗,俗学以求复其初;滑欲於俗思,以求致其明;谓之蔽蒙之民。古之治道者,以恬养知;生而无以知为也,谓之以知养恬。知与恬交相养,而和理出其性。夫德,和也;道,理也。德无不容,仁也;道无不理,义也;义明而物亲,忠也;中纯实而反乎情,乐也;信行容体而顺乎文,礼也。礼乐褊行,则天下乱矣。彼正而蒙己德,德则不冒,冒则物必失其性也。

郭注:己治性於俗,而欲以俗学复性命之本,所求者愈非其道也。己乱心於欲,复役思以求明,思之愈精,失之愈远。若夫发蒙者,必离俗去欲而后几焉。恬静而后知不荡,知不荡而性不失。无以知为而任其自知,虽知周万物恬然自得也。知而非为,则无害於恬;恬而自为,则无伤於;知二者交相养,则和理之分,岂出它哉!必和,故无不得;道,故无不理。无不容者,非为仁而仁迹行;无不理者,非为义而义功着。若夫义明而不由中则物愈疏。仁义发中,而还任本怀,则志得,志得则乐。信行容体而顺乎节文,其迹则礼也。以一体之所履,一志之所乐,行之天下,则一方得而万方失矣。各正性命而自蒙己德,则不以此冒彼。若以此冒彼,安得不失其性哉!

吕注:缮性於俗,其息常在盖生而失其初,而又俗学以求复之,则滋远矣。滑欲於俗,其患常在趣合以杂其明,而又思以求致之,则滋昏矣。恬者,安之而不知其然,以是而养知,非思以求致其明也。知其生而无以知为而不用,则异乎安之而不知其然,以是而养恬,非俗学以求复其初也。《易》之神明,老氏恍惚,《庄子》之恬、知,其实一也。古之治道者,未有不以是交相养而能至者也。恬之失在昧,则无以发其照旷,知之失在缴,则无以复乎混冥。二者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,非自外至也。通於天地者,德。德,则和也;行於万物者,道。道则理也。德之体和而其用无不容,则为仁;道之体理而其用无不理,则为义。义明而物不得不亲,中也;中纯实而非伪,乐之所由生。信,则有诸中形诸外,而为文礼也。礼者,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。夫万物各正性命,则自蒙己德矣。所谓德者,奚以冒彼为哉?礼乐遍行,则道德滋远,而不能无冒。冒则物铃失其性,天下所以乱也。

疑独注:古之真人不治性於俗,而抱其素朴,所以能复本初;不滑欲於俗,而精思通道,所以能致其明。诅有蒙蔽者乎?夫唯缮性於俗,则所竞者伪,而又俗学以求复其初;滑欲於俗,则所逐者情而又用思以求政其明,终不可得矣。复初者,尽其性。致明者,至於命。初则未有物,明则已见道也。恬则安,安则静,静则知,知则动,动静交相济。故知恬交相养,而和理出其性。和出乎使然故言德,理出乎自然故言道。德得乎己,故无不容,博爱之谓也;道散乎物,故无不理,事得其宜之谓也。有容以为仁,有理以为义,义明而后物亲,乃表吾之不欺。忠者,不欺之谓也。仁足以容,义足以理,忠足以与物亲,则至乐生於中,而节文着於外。若夫礼乐遍行,则天下乱矣。彼正而蒙己德者,圣人也。圣人之德,非有心於覆天下,而天下之物各正其性。如强欲以德覆冒之,则物叉失其性矣!

详道注:人生而静,天之性也;感物而动,性之欲也。性之所本者真,欲之所贵者正。今也缮性於俗,则真况於伪矣,而欲以俗学求复其初,则学愈博而性愈失;滑欲於俗,则正沦於邪矣,而役思以求致其明,则思愈烦而志愈迷。古之治道者不然,以恬养知,故能政其明而理无不穷;以知养恬,故能复其初而性无不尽。性者,知与恬之本。和理者,知与恬之用。知恬交相养,则仁义礼乐混而为道德;知恬交相失,则道德枝而为仁义礼乐。夫七出於德,义出於道,固已薄矣。又况乐出於仁,礼出於义哉?

碧虚注:处涂而避污,在垢而求照,非蔽蒙而何?躁竞铃昏,恬静爻知。有知不役,善保静也。知而不用,故能和。恬而自葆,故有理。虽假种习而本乎天然自得,故能和众己,通故能治物。上仁与德同,以含容为本;上义与道同,以通理为原。处中和而不淫者,乐也;整容貌而中节者,礼也。礼以应物,乐以正性。自检则真,率人则乱。彼自正者,以蒙养己德,德固则守恬而不冒,此乃各正性命,恬知相养者也。

庸斋云:缮性以俗学,讥当时儒、墨之言性者。以俗学治性而求复理性之初,滑於利欲而思欲致虚明之地,此至愚无知者也。定能生慧,故曰以恬养知;知吾本来无物,何以知为,然后能定,故曰以知养恬。二者交相养,而后得其自然之性。和理,犹云和顺,静定而得其本然和顺之性也。恬养知、知养恬六字最妙,道德即是和顺。无不容,即无不爱。无不理,各得其宜也。义明而后与物亲,便是尽己之谓忠。以中心真纯见於外,以其发见者求之中心,即是乐则生,生则恶可已也。信其容体之所行而有自然之节文,即是周旋中礼也。外求礼乐而不知其本,故曰偏行,言只见得一半。蒙,犹晦也。德积露而彼自正。不冒者,我非以德加诸人也,冒则物必失其性矣。

诸解并以俗学立说,陈碧虚照张君房校本,学上无俗字,其义简明。言性本自然,不假修学。今之学者,贵乎曰盖以要世誉,是治性於俗也。而犹刻苦进学以求复性初,博而无要,真愈失矣!食着爱憎沉迷不反,是滑欲於俗也,而犹深思曲虑以求致其清明,知竭精劳,清明愈远矣!凡人,非天纵之资,固不可以无学,学者所以涵养性;天发其慧,照以古人之成绩,印我心之同然,期於还淳复本而已,非开人凿窍以益其知见,增其杂毒之谓也。夫人性无有不善,亦不能无欲,率性以道则欲出於正,如饥食渴饮寒衣倦息之类;治性於俗,则欲出於邪,食铃珍饮铃醇,衣必华,息必纵是也。欲入乎邪,则性失乎善,溺於流俗,浸远乎道矣!道以恬恢为贵,俗以华竞为先,学非其学,思非其思,人心道心之所以分,上善大恶之所以立也。唯绝学无思,乃可复性初而致清明,奈何外学以杂之,妄思以阵之,是以学曰盖而真曰损,思曰烦而道曰疏,此真人之所哀也!若夫全自然之性而不为俗所治者,本初不期复而复;存正性之欲而不为俗所滑者,清明不期致而致。惟道集虚,故也。《语》云学而不思则罔,思而不学则殆,是学与思者,圣贤资之以进修,而南华不取何邪?盖贤者以内学为学,近思为思;圣人以绝学为学,无思为思,所以异乎世俗多闻博识之学也。由内学而至於绝学,由近思而至於无思,圣贤之能事毕矣!恬主静,知主动,静生润,动生炎,炎润得中而和理出焉。和者,德之粹。理者,事之宜。二者皆吾性中物,非由外铄也。世人知恬不能交养,动静所以或偏,利害相摩生火焚和,而真性亏矣!唯治道者,动静不越乎道,应物而不藏;存恬以养知,知生而不用,又所以养恬;性极乎和,事尽其理,而天地之和应矣!此修身以及天下之明验也。后叔仁、义、忠、礼、乐,忠字详《郭注》、《成疏》,皆当是中。治道至於尚礼乐,则愈下矣,所以乱继之;礼乐非能乱世,而继之者不能无乱,势使然也。若能由礼乐而跻乎仁义,由仁义以归乎道德,斯为弥祸乱而致隆平之卫也欤!

古之人,在混芒之中,与一世而得澹漠焉。当是时也,阴阳和静,鬼神不扰,四时得节,万物不伤,群生不夭;人虽有知,无所用之。此之谓至一。当是时也,莫之为而常自然。逮德下衰,及燧人、伏戏始为天下,是故顺而不一。德又下衰,及神农、黄帝始为天下,是故安而不顺。德又下衰,及唐、虞始为天下,兴治化之流,滦醇、散朴,离道以善,险德以行,然后去性而从於心;心与心识知,而不足以定天下,然后附之以文,益之以博;文灭质,博溺心,然民民始惑乱,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。

郭注:任其自然,故至一。夫德所以下衰者,由圣人不继世,在上者不能无为而羡无为之述,故致弊也。世已失一;惑不可解,故释而不推,安其所安而已。圣人能任世之自得,岂能使世得圣哉!故皇王之逵,与世俱迁,而圣人之道未始不全也。善者,过於适之称,有善而道不全。行者,违性而行之,行立而德不夷。以心自役,则性去也。彼我之心竞为先识,则无复任性。忘知任性,斯乃定也。文博者,心质之饰。初者,性命之本也。

吕注:所谓处混芒而得澹漠者,即燧人、羲黄至一之妙处;而诸圣人者,混芒澹漠之粗述也。自其妙处观之,以道往天下而使民无知无欲,谓之至一,亦其宜也;自其粗述观之,均於为天下而其德不免於下衰,而不出於至一也。故为道者常绝圣弃知,复归於无物。而是篇论至於此者,诚以夫至一之际,虽燧人、羲、黄不得容於其问也;而世之学圣人之言与其述者,不知吾身有所谓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之处,则闻此言而惊疑笑讶,不足怪也。自燧人至唐、虞,则治化之流,濂淳散朴,时有厚薄,其应不同,所谓大道废,有仁义。知慧出,有大伪也。夫道无不善,有所谓善,则不合矣。德无所行,有所谓行,则不夷矣。仁,则善之长。义,所以行之也。道德,性而险德,是去性而从心矣。化而欲作,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,今以心定天下之心,则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,故附以文而灭质,益以博而溺心。文,则礼乐。博则学。质,则性也。礼乐行而天下乱,求所以复初致明,何可得哉?

疑独注:自人在混芒之中至此之谓至一,文意屡见於前,兹不复说。燧人改火,伏羲制文,始有为天下之心,虽能顺人心而不能使之为一,若在混芒之世也。神农伐共工,黄帝战蚩尤,虽志在安民,然不顺於群生矣。尧平章百姓,舜流放四凶,兴治行化,自此而始。故孔子断《书》首於、唐、虞也。善者,道之散,人知可迹,人知可行之行,则以德为险,行为夷矣。然后去性从心而彼心亦起,彼我之心相识,强生分别。以知为知,故不足以定天下也。文胜则质灭,博记则心劳,民始惑乱而不能复其性情矣!

详道注:一则全於道而无所顺,顺则顺於物而无所安,安则无乱矣。一之失,然后顺,顺之失,然后安;安之失,然后乱。自古之人三降而至於唐、虞,民始惑乱而不安。无以反其性情,不顺也;无以复其初,不一也。夫道本继善实离之也,行虽行德实险之也。性者心之国,心者性之君。性未尝不静,而心或使之。静者,未尝不淳,而使之者离之。善为道者存心以养性,不善为道去性

而从心,则彼我之心竞,为先识,揽是非,樱利害,其去道也远矣!彼间间之知,恶足以定天下哉?以知为不足以定天下,然后附之文以饰质而适以灭质,益之博以迪心而适以灭心,是扬保止尘,纵风止焰,天下几何而不惑乱乎?

碧虚注:至德之世,素朴无知,澹漠无欲,故淳一焉。燧人,钻火。伏羲,画卦。顺物情,则不一矣。神农,未耜。黄帝,干戈。有所安,则不顺矣!尧征丹水,舜伐有苗,则朴散矣!为善近名,离道也。独行损生,险德也。去湛然之性,师自成之心,以心度心,竞为前识,此道之华而愚之始也。是知知不足以定天下。恬,可养万物;为道,则质存;绝学,则心静;弃知,则反本;无为,则复初也。

庸斋云:混芒,即晦藏不自露。澹汉,则上下不相求。举世纯全,於道无欠,日至一。知有理可顺,则纯一已离。人各以理为安,则有己而离於道矣!有善之名,则道益远。有行可见,则德不平。去自然之性,从有为之心,我以有心为,彼以有心应,是心与心相识察也。用知不足,又益之以礼乐文华,用心於此,则犹陷溺也。

鬼神守其幽,万物遂其性,至於人有知而不用,非在混芒而得澹漠,能如是乎?此之谓至一,言上古君德真淳,民心无二也。逮德下衰,有逆之者,故以顺天下为心,则离乎至一矣。有挠之者,故以安天下为心,则忤其真性矣。下至唐、虞,兴治化以散淳朴,离道德而为善行,则去性愈远。以心识心?用知不足,附以文博,是犹抱薪而止火也。己之性情犹不能自得,其如天下何?南华论唐、虞之世已离道若此,盖上古淳质,犹婴兄之夫孩;次则能言笑而有喜怒;由兹已降,喜怒哀乐交乎中,奸诈机险形於形,觊其还淳复朴,不亦难乎?今欲澄源而清流,故以燧人、伏羲例在德衰之列,则其所期望者,跻民於太古之上,而有德无位,惜哉!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九竟

#1正字为『后』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八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八

武林道士褚伯秀学

刻意第一

刻意尚行,离世异俗,高论怨诽,为亢而已矣,此山谷之士、非世之人、枯槁、赴渊者之所好也;语仁义、忠信、恭俭、推让,为修而已矣,此平世之士、教诲之人、游居学者之所好也;语大功,立大名,礼君臣,正上下,为治而已矣,此朝廷之士、尊主强国之人、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;就薮泽、处问旷、钓鱼问处,无为而已矣。此江海之士、避世之人、问暇者之所好也;吹拘、呼吸、吐故纳新,熊经、乌申,为寿而已矣,此导引之士、养形之人,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。若夫不刻意而高,无仁义而修,无功名而治,无江海而问,不导引而寿,无不忘也,无不有也,澹然无极,而众美从之。此天地之道,圣人之德也。故曰:夫恬澹、寂漠、虚无、无为,此天地之平,道德之质也。

郭象注:此数子者,所好不同,恣其所好,各之其方,亦所以为逍遥也。然此皆各自得,安能靡所不树哉!若夫使万物各得其分而不自失者,故当引之无所执为也。忘故能有,若有之,则不能救其忘矣。故有者非有之而有,忘而有之也。若厉己以为之,则不能无极而众恶生矣。不为万物而万物自生者,天地也。不为百行而百行自成者,圣人也。非夫寂漠无为,则危其平而丧其质矣。

吕惠卿注:自刻意以为高至导引以为寿,皆有待於物,不能无不忘,无不有也,澹然无极,则不为刻意仁义功名等所役。众美从之,则所谓高修治闲寿者不召而自来,凡天地之。道,圣人之德,如此而已。则知所谓恬澹、寂寞、虚无、无为,乃天地之平,道德之质也。益无不忘,无不有,则不累於有无,所以为无为也。

林亲独注:凡为亢者未铃知修,为腾者未铃知治,为治者未铃无为,无为者未铃能寿,为寿者未铃能死而,州不亡,各有所蔽,未若圣人之备也。圣人者,不刻意而高,无仁义而修,无功名而治,无江海而间,不导引而寿。无不忘,常无是也。无不有,常有是也。常无非实无,常有非实有,故澹然无极而众美之所归。天地之德亦若是而已。恬淡、虚无皆出於道德,别之,则恬淡寂寞者,天地之平;虚无无为者,道德之质也。

陈碧虚注:高论,许由、善卷。非世,伯夷、叔齐也。牯槁,红焦、〈子推。赴渊,申徒狄、卞随也。进居学者,仲尼沬泗、子夏西河也。致功,伊尹、吕望并兼管仲、商鞅也。薮泽,巢父、严光。问旷,公阅休、牧马童子。钓鱼,任公子、渔父也。吹嘘呼吸,胎息六气之法。熊经乌申,泽神五会之衍也。忘有得有,忘得入极。天地中空而万物生,圣人无心而众美成。寂寞,为天地之平,虚无为道德之质也。

林庸斋《口义》云:刻苦用意,以行为尚,高论怨诽,愤世疾邪也。枯槁,寂真。投赴渊静,即入山恐不深之意。为修,好修洁,教诲为师於世也。致功并兼,庄子当时目击之事。避世问隐,超出是非之外,与为亢非世者不同。熊经鸟申,即华佗五禽之戏。无不忘,无不有,即无为无不为。无极,无定止。众美从之,备万善也。圣人得天地自然之道,故如此。道之质,言其本然者也。

褚氏管见云:此篇首论古昔圣贤趣尚不同,自枯槁赴渊至养形寿考,其义可见。若夫不刻意而高至不导引而寿,可忘可有,澹然莫量,此天地之全美,圣人之至德,非若前条各滞偏见,自以为得之比。譬夫夷清息和,而夫子独称圣之时,是为集大成者也。唯其无不忘,斯能无不有,若执而有之,何由造乎忘哉吁!一陶能作万器,无有一器能作陶者,以其非形然后能形形,以其非物然后能物物。天地圣人之德,亦若是而已矣!

故曰:圣人休休焉#1则平易矣,平易则恬淡矣。平易恬啖,则忧患不能入,邪气不能袭,故其德全而神不亏。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;静而与阴同德,动而与阳同波;不为福先,不为祸始;感而后应,迫而后动,不得已而后起。去知与故,循天之理。故无天灾,无物累,无人非,无鬼责,其生若浮,其死若休,不思虑,不豫谋,光矣而不耀,信矣而不期,其寝不梦,其觉无忧,其神纯粹,其魄不罢。虚无恬恢,乃合天德。故曰悲乐者,德之邪;喜怒者,道之过;好恶者,德之失。故心不忧乐,德之至也;一而不变,静之至也;无所於作,虚之至也;不与物交,淡之至也;无所於逆,粹之至也。

郭注:休乎恬快,寂寞,息乎虚无、无为,则虽历乎险阻之变,常平夷而无难。息难生於有为,有为生於息难,故平易、恬啖交相成,而泯然与正理俱往。不平不快者,岂唯伤其形?神德并丧於内也。天行,则任自然而运动。物化者,脱然无系,动静无心而付之阴阳,无所唱也。会至乃动,任理而起,天理自然,知故无为乎其问。故灾生於违天,累生於逆物。与人同者,众叉是之,同於自得,故无责。生浮死休,泛然无所惜也。付之天理,理至而应,用天下之自光,非吾耀也;用天下之自信,非吾期也。一无所欲,故魂不疲。乃与天地合其恬啖之德,至德常适,情无所檗。静而一者,不可变也。其豁然确尽,乃无纤芥之违,夫物自来耳。至啖者无交物之情,若杂乎浊欲,则有所不顺矣。

吕注:圣人休休焉,不役心於取拾之问。平则不陂,易则不艰。恬然,无知。快,不交物。所谓寂寞无为者,亦若是而已。夫忧息,邪气所以得入而袭之者,以知知物物交而隙生其问故也。生也天行,则未尝生,故出不听。死也物化,则未尝死,故入不拒。静与阴同德,不知其为静也。动与阳同波,不知其为动也。不为福先,则福亦不至。不为祸始,则祸亦不来。益为福先祸始,非感而应,非迫而动,非不得已而起,则是用知与故,人之所为也。循天理之自然,天不能灾,物不能累,则无人非鬼责也,宜矣!故生浮死休,无感而寂,物至而应,发乎天光而非缴,其中有信而非约。不梦无忧,寤寐同也。纯粹者,不杂。不疲,无所为。天德者,圣人所以君天下也。悲乐之情难去,故为德之邪。喜怒倏起灭,故为道之过。四者皆起於好恶,好恶则悲乐喜怒之未形於外者也。夫人之心,终日万虑而未尝止,则恶能顷刻而静哉!德人不忧不乐,至於一而不变,是为静之至也。无所於怖,若虚船之触物而不怒,是为虚之至。不与物交,则无味是为啖之至。若然,则虽入水蹈火,无往而非我,庸有逆乎?是为粹之至也。

疑独注:天行者,时;圣人生则安其时。物化者,顺;圣人死则处其顺。阴阳虽异,利物则同。静故以德言,动故以波言。福者,是之一报。祸者,非之召。是非不自我,祸枫何由萌?言是非皆化於道,然感外必应,迫则必动,不得已而后起也。夫为福先祸始者,知也;不感而应,不迫而动者,故也。去知与故,则循乎自然,无天灾然后无物累,无人非然后无鬼责。生浮死休,则不知悦恶。不思虑者,以其无息。不豫谋者,无事可虞。不耀,非滑疑所生。不期,则大信不约。寝不梦,觉无忧,其神全也。纯粹不疲,亦由於此。虚无足以见无为,恬恢,足以见寂寞。以是而合乎天德,则悲乐喜怒好恶者,所以为道德之邪失也。以天道观,则无悲乐喜怒好恶;以人道观,则六者有所不免。故以不忧乐为德之至,以明非乐之为邪。不变,为静之至,以明喜怒之为过。无件,为虚之至,以明好恶之为失不与物交。又明无所於件之意,无所於逆又明不与物交之意,故为粹之至也。

碧虚注:忧息入於不平易,寰气袭於不恬恢。神德全完者,诸垢诅能染哉?生之暂来,天行也;死之暂去,物化也。无损益乎其真,得阴阳之体,不为天下先,本无应也,感而后应;本无动也,迫而后动;本不起也,不得已而起。循天理而不欺,忘物累而不骄。人非既无,鬼责何有?生浮死休,任理直性,含光藏辉,大信不约,觉梦自得,神魂不痕,虚无恬啖,乃合天德。修德者忘悲乐,履道者忘喜怒。丧己者,在好恶也。故至德者,希夷泊乎内;至静者,生化莫能移;至虚者,无件;至啖者,远俗;至粹者,莫逆也。

肤斋云:平易恬啖,即是无为。神不亏,即是德全。天行,顺天理而行。物化,视身犹蜕也。随感而应,我无容心;迫而后动,不得已而后起。皆无心应物之意。去其私智,离其事迸,则循乎自然。若浮若休,泛然无着,何思谋之有;光而自晦,不必於物。神全故纯粹,魂静故不劳。凡有悲喜好恶则非自然,忧乐不系於心,方为至德。主一无适而顺自然,虽与物接,不为物所累也。曰静、虚,曰快、粹,即是自然之德,但如此发挥耳。

休休,和乐貌。故平易恬啖,忧邪莫干,以其德全而神不亏故也。天行,言一气之运;物化,言一气之散。即同德同波之谓。福先犹不可为,况於祸始乎?感而应,迫而动,言不得已而应物,其应出於无心,虽为而一无为也。去知与故,则无知无事;循天之理,则顺乎自然。天灾既无,物累自免。人非不及,鬼责何来?故能生浮死休,思断谋绝,若美玉之含德,天时之有经也。寝不梦,则觉无忧。神纯粹,则魂何劳?是谓虚无恬快,乃合自然之德。心譬则鹄也,情譬则矢也,众矢趋一鹄,鹄能无中乎?今人立乎壳中而不思为避镝,计欲其德全而神不亏也,难矣!

故曰,形劳而不休则弊,精用而不已,则劳,劳则竭。水之性,不杂则清,莫动则平;郁闭而不流,亦不能清;天德之象也。故曰,纯粹而不杂,静一而不变,啖而无为,动而以天行,此养神之道也。夫有干、越之剑者,柙而藏之,不敢用也,宝之至也。精神四达并流,无所不极,上际於天,下蟠於地,化育万物,不可为象,其名为同帝。纯素之道,唯神是守;守而勿失,与神为一;一之精通,合于天伦。野语有之曰:众人重利,廉士重名,贤士尚志,圣人贵精。故素也者,谓其无所与杂也;纯也者,谓其不亏其神也。能体纯素,谓之真人。

郭注:物皆有当,而不可失。象天德者,无心而皆会,无非至当也,常在当上住,与会俱而已。若夫逐而动,是人行也。爱剑者犹柙藏,况敢轻用其神乎?夫体天地之极,应万物之数以为精神者,固若是而有落天地之功者,任天行而非轻用也。所育无方,同天帝之不为,常以纯素守乎至寂而不荡於外,则冥矣。精者,物之真也。与神为一,非守神也;不远其精,非贵精也;然其迹则贵守之述耳。苟以不亏为纯,则虽百行同举,万变参备,乃至纯也;苟以不杂为素,则虽龙章凤姿,非常之观,乃至素也。若不能保其自然而杂乎外饰,则虽犬羊之郑,庸得谓之纯素哉!

吕注:观圣人之心,虚无恬恢,如向所言,则虽终日从事而精神不劳。古之人所谓废心而用形,视听不以耳目者以此;今也属耳目乎声色,而役心乎取合,形劳而不休,精用而不已,以至於弊且竭宜矣。水性清平,固自然也直。不杂,莫动之而已。知其如此而以郁闭不流为莫动,则不能清。所谓天德者,其象亦犹是也。故纯粹不杂,水清之象;静一不变,水平之象。动而以天行,水之不以郁闭不流为莫动之象也。而天下之方衍有制於虚静而不知观复於并作之间,归根於芸芸之际者,不知此养神之道故也。而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,又不足以与此。剑之柙藏,以其用之利也。精神际天蟠地,其用之利岂止干、越之剑哉!其名为同帝,则其贵岂直剑之可宝哉!乃不知砺之以纯粹,柙之以静一,藏之以无为,将之以天行,是不明乎贵贱之分也。惟神是守,守之以纯素而已。方其守也,则有所谓守之者,守而勿失,则守之与所守者合而为一矣。伦即理也。人而合乎天理,则亦天而已矣。此圣人所以贵精也。素者,无杂。纯者,不亏。唯真人能之。

疑独注:形不可太劳,精不可太用。形役於精,精入於神。至於神,则变化在己,可以不死不生,岂形之劳、精之用哉!夫清可濯,平可法,其流不舍昼夜者,水之性也。体自然之德,而不流於使然之伪,故能不杂、不变,动而以天行也。纯粹不维,所以穷理。静一不变,所以尽性。惔而无为,所以立本。动而天行,所以趋时。养形之道尽矣,夫名剑出於干、越,莫不以为神,柙藏而不敢用,至於身则不知所以宝,岂爱身不若剑哉?亦弗思耳!剑者,器之宝;精神者,身之宝。器宝,用之不过敌一人;身宝,藏之可以流无极。化育万物,《易》所谓曲成而不遗,不可为象,所谓神无方是已。其名为同帝,亦强名耳。守其神者,将以至於神;至於神,则与神为一,纯素不足以名之。一之精通,则合乎自然之理矣。又举野逸之言以证之。圣人贵精,精则入於神,所体者纯素而其用则精神而已。是之谓真人。

碧虚注:形劳精用,越分而伤性故也。水性不杂则清,莫动则平;身中真水亦如之,若纯粹静一,动合天理,虽不炼形而神已王矣。利剑,外物,尚知珍贵精神。摇荡而不收,得不谓之倒置乎?善摄御者可伴造化,善养素者守保神气,故能混合冥一,通乎天理矣。野语四事,贵精为上,谓虚其灵府,塞其六凿也。质不为尘染,则素;神不为事挠,则纯。体备纯素,非真而何?

庸斋云:以水喻养生,郁闭不能清,则非全然如枯木死灰矣。不杂莫动,此无为也,不流不能清,无为中有为也。天行一日一周,非无为中有为乎?养神即是养生,提起神字便亲切。爱剑者犹柙藏,况精神乎?化育万物亦此神,然无迹可见,故其功与天帝同。为纯素之学者,始则唯神是守,久则与神为一,大而化之之谓也,未化则与道为二矣。一而至於精通,则与天理合,圣而不可知之谓也。贵精,即神也。纯粹,即《乾》之纯粹精。真人、至人、圣人,非有优劣也。《刻意》言养神,而有天行物化之论;《缮性》言存身,而有时命行谬之说。以养神、存身分作两篇,此则学问工夫处,学者当细参之。

养神之道,贵在无为,故喻水之清,平寂而常照,及其动也,法天之行健而蟠际乎两问,实本於不维不变无为而已。此照而常寂也。精用则劳竭,所以贵乎静,郁闭不能清,所以□贵乎动。然於非静非动,不即不离之间,而妙道存焉。其为贵也,岂但干、越之可宝而已哉!同帝,则与天为一。天即神也。故其精通合乎天理,至此又不可以天道人道分矣。卒引野语为证,归於贵精而结以能

体纯素,体之则俱化矣。非真人孰能与於此?

是篇以刻意命题,谓刻砺其意,违世矫俗,苦节独任,为天下所不能为而觊人之从己,无异乎穿牛、络马失其自然,知长德消,民始难治矣!故南华历叔古人立志各异,若夷、齐之为亢,孔、孟之为修,伊、傅之为治,巢、许之为问,老、彭之为寿,以逵观之似亦不能无偏,然而不失为圣为贤者,以其有为而不累於有,无为而不溺於无,因时之可否,为身之利用而已。是以贵夫虚无无为,平易恬啖,天行物化,同德同波,知故不留,动合天理,则灾累非责何从而至,死生谋虑何由而滑哉?夫如是故静虚惔粹,与物无件,卒归於养神之功,而申以柙藏干、越之喻。剑之於身,轻重为何如,其去取灼然,可见,而世人犹昏迷若此,故其立论始於非刻意尚行之习而终於能体纯素谓之真人,则知刻尚者之为假也明矣。盖养生以纯素为本,纯素以守神为先,至於与神为一,则道之大本既立,又何必区区於其末而以刻意尚行为哉!南华所以言此者,盖欲矫当时学者之伪习,俾安其性命之自然,复乎道德之纯素而已矣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八竟

#1《阙误》引张君房本一休休焉』作『休焉休』。俞档《庄子平议》谓『休焉』二字,传写误倒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七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七

武林道士褚伯秀学

天运第四

子贡曰:然则#1人固有尸居而龙见,雷声而渊默,发动如天地者乎?赐亦可得而观乎?遂以孔子声见老聃。老聃方将倨堂而应,微曰:予年运而往矣,子将何以戒我乎?子贡曰: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,其系声名一也。而先王#2独以为非圣人,如何哉?老聃曰:小子少进!子何以谓不同?对曰:尧授舜,舜授禹,禹用力而汤用兵,文王顺纣而不敢逆,武王逆纣而不肯顺,故日不同。老聘曰:小子少迹!余语汝三皇,五帝之治天下。黄帝之治天下,使民心一,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。尧之治天下,使民心亲,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。舜之治天下,使民心竞,民孕妇十月生子,子生五月而能言,不至乎孩而始谁,则人始有夭矣。禹之治天下,使民心变,人有心而兵有顺,杀盗非杀人,自为种而天下耳,是以天下大骇,儒墨皆起。其作始有伦,而今乎妇女,何言哉!余语汝三皇、五帝之治天下,名曰治之,而乱莫甚焉!三皇之知,上悖日月之明,下睽山川之精,中堕四时之施。其知僭於蜃蕾之尾,鲜规之兽,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,而犹自以为圣人,不可耻乎?其无耻也?子贡蹴蹴然立不安。

郭注:亲死不哭,民不非也,若非之,则强哭。杀其杀,言亲服有隆杀也。子生五月而能言,谓教之速。未孩已择人,谓其竞教速成也。不能同彼我,而心竞亲疏,故不终天年。言兵有顺,则天下已有不顺故也。盗自应死,杀之,非杀。不能大齐万物而人人自别,斯人自为种也。求百代之流而会乎当今之变,其弊至於斯者,非禹也,天下耳。言圣知之逵非乱天下,而天下叉有斯乱。儒墨皆起,此乃百代之弊。今之以女为妇,而上下悖逆者,非作始之无理,但至理之弊,遂至於此,复何言哉?虽三皇、五帝之治天下,亦不免乎弊也。子贡本谓老子独绝三王,故欲同三王於五帝,今又见老子通毁五帝,上及三皇,则失其所以为谈,故立不安。

吕注:老子以仁义愤心比播糠咪目,蚊虻嗜肤,则以五帝、三王为非圣宜矣。子贡又求之於让争顺逆之问,则其述之尤粗者。自迸言之,则使民心变,固不若亲,亲不若一,然均不免於治天下而使民有心而已。名日治之而乱天下者,自此始,苟为用知,岂特五帝、三王而已。虽三皇之知,亦将上悖日月,下睽山川,其知僭於蚤蔓之尾矣!兽之伏於山林,夜行昼居,虽饥渴隐约,犹且胥疏於江湖之上,则鲜规之甚也。子贡闻其非三皇、五帝而不得其所以非,故蹴蹴然不安也。

林注:尸居龙见,雷声渊默者,神人之事也。倨者,居,不为容应。微者,不得已而应。年运而往,言已老也。三王、五帝圣人之名;治天下者,圣人之进。名迸不同而有所系,故老耻非之,若圣人之心,则无不同矣!禹治水,故用力。汤伐桀,故用兵。文王事殷,武王伐纣,故日不同。黄帝之时,民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,故有亲死而不哭者,世不以为非,纯任天道以治天下也。及乎法成於尧,则降天而入人,民心已相亲矣!然礼法未详备,故有杀其亲丧而民不非之。至舜则纯以人道治天下,民非独有亲而竞心起,故浇淳散朴,大道废,有仁义矣!民欲丛生,故孕妇十月而生子。教之太速,故子生五月而能言。未至於孩提,已能分别谁何,赤子之心易失如此,去神人不死之道,不亦远乎?降及於禹,民心有竞而淳朴变矣!然用兵征伐,未尝不顺人心,所杀者盗,将以止杀,《书》曰:刑期於无刑,是以不能大齐万物,而人人自别各分其种以乱天下也。帝王,治迹既弊,则儒墨是非皆起。非作始无伦也,积久而成弊。故以女为妇,上下悖逆,莫甚於此时,何可言哉!鲜规微兽犹不安其性命之情,而况於民乎!

碧虚注:不言而化行,尸居龙见也。名振而身晦,雷声渊默也。升降有常,发动如天地也。三皇、五帝德有优劣,其治不同而系声名一也。黄帝之治天下,兼忘,故亲死不哭而民不非。尧治天下,使民心亲,为亲丧杀其服而民不非。舜治天下,使民心竞,民孕早育,未孩而谁,人始夭矣!禹治天下,使民心变,孜孜为生,人有心也。被伐不怨,兵有顺也。禹授启而天下化,故日人自为种。非一人私,故曰天下耳。以至圣知生而天下骇,儒墨兴而大道分,宜其处女早嫁而彝伦攸教也t是知立法成治,法变叉乱,日月薄蚀,山川崩竭,四时愆亢,不和之气甚於蜂蔓,使万物失其性命之情者,用知治国之过也。

庸斋云:以孔子之声见老聘,称夫子门人而修谒也。倨堂,有傲意。应微,问答之声甚微也。黄帝之治,顺乎自然,此后一节下一节。制服以其亲之重轻为降杀,昔无此,而今制礼也。古人十四月而生子,两岁而后能言,今十月而生,五月而言,未提孩而早能问人为谁矣。心变,谓变於古。人有心,谓各存私心。兵有顺,以用兵为顺事也。为盗者可杀则杀,法禁详矣。当此时也,人皆自分种类,各亲各子,特共此天下而居耳。其作始之时,犹有人伦之道,其弊至於乱伦而以女为妇,又何可言哉!《礼记》大道、为公一段,亦有此意。前此多尊三皇,至此又并抑之,谓其知亦能拂天地造化之理,毒如蟹蔓。解,少。规,求也。小兽所求鲜少,亦不得安其性命之情矣。尸居龙见,则冥冥而见晓。雷声渊默,则闻和於无声。发动如天地,阴阳同运也。此子贡赞仰老聘之德,所以愿见之。老聘方将倨坐於堂,凝然入寂,寂而常应,应夫微眇之问也。子贡谓三皇、五帝之治不同,皆系名声於天下,自使民心一以至使民心竞,心变则知世道愈降,人心日亏矣。亲死不哭,杀其亲服,此犹礼文之略,未甚害事也。十月生子,五月能言,则受化速而民始夭。有心有顺,人自为种而天下骇矣。原其作始,未尝无伦,而卒未尝有伦,以其求治太-过,不度物情,强天下之从已,是乃乱之招也,复何言哉!.夫三皇之知离性未远,然犹悖日月堕山川而僭於复蔓之尾。使虫兽不安其性命之情,则斯民可知,况后世任情识而资知巧者乎?是岂足以语夫不以知治国国之福之义哉!

孔子谓老聪曰:丘治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六经,自以为久矣,孰知其故矣;以奸者七十二君,论先王之道而明周、召之述,一君无所钩用。甚矣夫!人之难说也,道之难明耶?老子曰:幸矣!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!夫《六经,》,先王之陈边也,岂其所以边哉!今子之所言,犹迩也。夫边,履之所出,而边岂履哉,夫白鶂之相视,眸子不运而风化;虫,雄呜於上风,雌应於下风而风化;类自为雌雄,故风化。性不可易,命不可变,时不可止,道不可壅。苟得於道,无自而不可;失焉者,无自而可。孔子不出三月,复见曰:丘得之矣。乌鹊孺,鱼傅沫,细要者化,有弟而兄啼。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!不与化为人,安能化人!老子曰:可,丘得之矣!

郭注:所以进者,真性。任物之真性,其进则《六经》也。况今之人事,则以自然为履,《六经》为述。鹧以眸子相视,虫以呜声相应,俱不待合而生子,故日风化。夫同类之雌雄,各自有以相感。相感之异,不可胜极,苟得其类,其化不难,故乃有遥感而风化者,至人皆顺而通之,虽化者无方而皆可。失焉者无目而可也,如乌孺、鱼沬、细要者化,物之自然各有性,人之性则舍长亲幼,故有弟而兄啼也。夫与化为人者,任其自化,若翻经以说则疏矣。

吕注:《 六经》 者,先王之法,明在度数而见於书,非其所以化也;其所以化者,神明而已。逵者,履之所出,而述岂履哉?以是而化,天下宜其不用也。白鹧之相视,眸子不运而风化,相感者神而不以声;虫,雄呜上风,雌应下风,相感以声而不以形,类自为雌雄,故风化。若是者,凡以性殊而不可易,命定而不可变,时行而不可止,道通而不可壅故也。岂可以言议意测?则知所以化天下者,不在陈进之间,求其道而已矣。孔子不出三月而得之,於斋心服形之际,悟夫乌鹊鱼蜂莫不皆生,而其所以生者未尝同,则知之所不能知也,化而已矣!有弟而兄啼,情使之然。化,则均可以生;情,则虽兄弟不能均得。欲人之化也,难矣!久矣夫,丘不与化为人,则为道而不至於与造物者为人也,又安能化人哉?世之学孔子而不得其所以迸者,其息常在此。

疑独注:用《 六经》 陈述以治天下,而不求其道德性命之意,犹人认迸而不知其出於履也。白鹧与虫皆以风化,不待合而子自生,同类之雌雄各有以相感,得类则其化不难,此皆造物自然之理,性命之不可变,时道之不可壅者。但当任之,不可强以先王陈述乱其自然之性也。三月者,天时之一变,明其悟道之难。鹊鱼蜂三者,皆不因淫欲而生化,故孔子得之以发明老子言道之意。有弟而兄啼,言人多怜幼而合长。久矣夫,言其来非一朝夕也。与化为人者,随造物之生死而心无系累,故爻须舍《 六经》 之陈述而人自化矣!

. 碧虚注:圣贤明识,即时所用。今之存者,简册而已!诅复应务耶?应用为履,应过为逵。白鹧之相视呜和,岂有逵哉?贤愚之性不可易,贵贱之命不可变,穷通之时不可止,圣人之道不可壅也。悟则瓦砾为金,迷则璧玉皆石。孔子遂悟鹊孺鱼沬皆自尔耳,不假於外也。兄弟先后,尚有憎爱,况於时代乎?言物各独化,岂有与化为人而不能化人者哉?

鬳斋云:夫有履则有逵,得其进而不得其履,亦犹糟粕之喻。自白鹧相视已下一段,文字极奇。几物皆风气所生,故日风化。类自为雌雄,在万物之中,自为一类,故能如此风化也。性、命、时、道,皆言自然之理不可违。孺,交尾也。沬,相濡化生也。兄弟同母,叉乳绝而后生,兄不得乳故啼。不与化为人,言知人而未知天,不与造化为一也。此章以造化生生之理,喻自然之道,益谓儒者所学皆有为之为;若无为之为,则与造化同功。经意益欲人知此身自无而有,与万物一同,所以破世俗自私、自恋之心也!

白鹧之相视,虫呜之相应,皆以类自为雌雄,故风化。是所谓两精相搏而神应之,阴阳相求自然之理。故性命不可易,时道不可壅也。乌鹊乳至有弟而兄啼四句,乍读难通,熟究其义,化理甚博,益胎卯湿化备见其中而人弗察耳。夫天地盈虚之理,造化消长之机,虽默运於无形,悉由四生发见,四生之中人为之主,亿兆之中圣人为主。圣人者,与化为人之化则知天矣。故是篇终於论化,自非官天地府万物而独运乎,亭毒之表,安能化人哉!太上云:我无为而民自化,观夫鹧虫之风化,乌鹊之孚乳,鱼之傅沬,蜂之祝子,皆出乎自然之性,成以专定之功,此感彼应,不可政诂,故谓之化。人为最灵,其化又有妙於此者,亦不越乎自然之理,专定七功耳。故《 中庸》 云唯天下至诚为能化,以孔子之圣,犹斋心三月而后得,则大化之妙岂容轻议哉?本篇以天运地处启论端,设问日月风云流行之故,答以六极五常,上皇之治,体天运而行德教,故无为而化,民乐自然。次论至仁无亲,至贵屏爵,行其无事,亦法天运之义也。至於论洞庭之张乐,明大道之渊微,奏以阴阳,行以礼义,天人相因,立极之本也。调理四时,泰和万物,寒暑协序,生化之原也。动无方而居窈冥,天机停而五官备,则随物潜藏,触处发见,不可以形拘声尽而天游,所到无非至和,希声所存,无非至乐也。若夫治道比已陈之刍狗,法度犹相反之租梨,缓狙裂周公之衣,丑妇效西施之美,此明夫政治贵乎适宜,烹鲜在於不挠。为人上者,信能体道法天,与化同运,节以鼓舞,时其需泽长养而熟成之,民恶有不化者哉?伸尼见老子,叹其犹龙,则以人合天未至於俱化。洎闻渊雷之妙,遂弃《六经》陈逵而究其所以述,不出三月,与化为人则逵同乎人而体合乎天矣!《易》曰天行健,此其所以为运。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,此其所以为化也欤!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七竟

#1《阙误》 引江南古藏本『 人』

#2 上有『 至』 字。正字为『 生』 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六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六

武林道士褚伯秀学

天运第三

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,乃南之沛见老聘。老聃曰:子来乎?吾闻子;北方之贤者也,子亦得道乎?孔子曰:未得也。老子曰:子恶乎求之哉?曰:吾求之於度数,五年而未得也。老子曰:子又恶乎求之哉?曰:吾求之於阴阳,十有二年而未得。老子曰:然。使道而可献,则人莫不献之於其君;使道而可进,则人莫不进之於其亲;使道而可以告人,则人莫不告其兄弟;使道而可以与人,则人莫不与其子孙。然而不可者,无他也,中无主而不止,外无正而不行。由中出者,不受於外,圣人不出;由外入者,无主於中,圣人不隐。名,公器也,不可多取。仁义,先王之连庐也,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,观而多责。古之至人,假道於仁,托宿於义,以游逍遥之墟,食於苟简之田,立於不贷之圃。逍遥,无为也;苟简,易养也;不贷,无出也。古者谓是采真之游。以富为是者,不能让禄;以显为是者,不能让名;亲权者,不能与人柄。操之则栗,舍之则悲,而一无所鉴,以阀其所不休者,是天之戮民也。怨、恩、取、与、谏、教、生、杀八者,、正之器也,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。故曰正者,正也。其心以为不然者,天门弗开矣。

郭注:求之於度数阴阳而未得,此寄孔、老以明绝学之义。中心无受道之质,则虽闻道而过去。中无主,则外物亦无正己者,故未尝通也。由中出者,圣人之道,外有能受者乃出耳。由外入者,假学以成性。虽性可学成,要当内有其质,若无主於中,则无以藏圣道也。名者,天下之所共用。矫饰过实,多取者也,多取而天下乱矣。仁义者,人之性也,人性有变,古今不同。故游寄而过去则冥,若滞系於一方则见。见则伪生而多责。故至随时而变,无常进也。从简,故易养。不损己以为物,游而任之,斯真采也,采真则色不伪矣。天下有以所非自累者,而没命於所是,非立乎不贷之圃也。舍之而悲者,操之不能不栗。知进而不知止,则性命丧矣,所以为戮。守故不变,则失正矣。

吕注: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而道非一、二、三也。求之於度数,则不出乎数之中,故五年而未得。道分而为阴阳而道非阴阳也,求之於阴阳不出乎天宇之大,故十有二年而未得。道之所以不可献之亲,告之兄弟子孙者,以中无主,外无正也。中无主,则我欲授之而彼不止;外无正,则彼欲受而我不行。物之有主,固有之也;道之在己,有其固有而已。莫之有而有之,是中无主而不止。射之有正,所以受之也。道之於人,与其所受而已,莫之受而强之,是外无正而不行。由中出者,不受於外,圣人不出,以其无正也。由外入者,无主於中,圣人不隐,以其不止也。不隐则不能推而纳之之谓也,然则道非可求之於度数、阴阳,求诸己而已。非可献之於君、亲自得而已。名者,不可多取,多取则德之荡也。仁义,不可久处,久处则亲而多责。逍遥,则无所不适;苟简,则其求易赡;不贷,则不与物交。如是,则凡所采者,莫非真也。不能让禄,知有富而已;不能让名,知有显而已;不能与人柄,知有势而已。而亲权者,操舍之累,害性尤甚,一无所鉴,观浊水而迷清渊,不休则天刑之不可解。怨恩至生杀八者,正之器非正之道。唯循大变而无所湮,乃所以用其器之道也。以其道用其器,此正之所以为正也。天门者循大变而无所湮者,所由出入也,以为不然,则天门弗开可知矣。

疑独注:夫道,妙在阴阳之外,其粗在度数之间,於此求之而未得,必无思无求,然后得之於阴阳之外也。既不可进献其上,又不可告与其下者,无它也,学而不思则罔,思而不学则殆,思之所以尊德性,学之所以道问学。中无主,言其不能思。外无正,言其不能学。由外入者,学。中无主以思之,则外入者不止於心。由中出者思,外无学以正之,则中出者不行於人道。由中出不为外所受,则是不止。圣人不出,学由外入,无主於,中是不能思圣人不隐出显隐藏也。

《易》曰:辉光日新,其德由中出者也。君子多识前言往行,由外入者也。由中出者,所以致广大;由外入者,所以尽精微。此道之所以全也。名者,天下公器。若有私,则是不实之名,不可多取。仁义之於道,犹传舍之於路,只可一宿,不可久处,言不着於仁义之迩也。逍遥,无为。不贷,无出。采真之游,即天游也。嗜富好权之人,心灵愚昧,不能鉴见玄理,以闯其所不休息者,是天之戮民也。怨恩至生杀八者,唯大人用之,然后为正之器。天门者,精神往来,一阖一辟,万物出入於此,其变无穷者也。

详道注:庄子以孔子行年五十一而不闻道,万#1言以明道之不易闻也。度数不过於五,阴阳不过於十二。仁以立人,故假道以行。义以立己,故托宿以处。然假道以行,非不宿也,孟子以七为安宅、为广居,是也。托宿以处,非不行也,孟子以义为正路、为大道是也。贷,应彼之乏而终以见还。田者,兴作利养之地。食於苟简之田,然后甘其食;立於不贷之圃,而后善贷且成也。

碧虚注:孔子明有用之用,而未得无为之道。道者,无丝忽可度量,无小闰可算数,无支干可推寻。故求之而未得也。老聘告以道之为物,君亲、臣子、莫得传授者,难其器也。中无原本,则吉祥不止;外无质正,则至德不行。妙意出乎圣人之怀,外无受道之质,妙意虽明,犹不出也。至言入乎学者之耳,内无容纳之量,听莹自惑,至言何尝隐耶?名者,实之宾,多取则招息。仁义,非一定之法,连庐,岂安居之处?古之至人假而行之,寄而居之,游於自得之场,冷於莽苍之野,连墙而不相往来,是谓采真之游。真,则不伪矣。夫矜富者怯禄,夸荣者惜名,恃权者多忌,俗态之常也。有鉴则知止,知止则不辱。怨恩等八者,名实之所系。名当其实,则器不滥矣。逆变则塞,塞则名实亏。名正则实正,或矫而为之,是灵府之不通也。

庸斋云:度数,礼乐也。阴阳,物理也。五年、十二年,初无别义,但言精粗求之久而未得耳。自道而可默以下四句,发得极妙,学道者虽有所闻於外而其中无主,非所自得,留之不住也。外无正者,我无所得,则外无质正,何以自行?由中出者,此谓教人,我言自中出,而汝不能受,则圣人不告汝矣!由外入者,此言受教,至言自外而入汝之听,汝未有见而中无主,虽闻亦无所得,非圣人有所隐也!由四句极精微,道不可传,病在此四句而已。名不可多取,此讥儒者好名。仁义不可久处,为其有逵。观,见也。才有声亦可见,祸之所由生。假道、托宿,过则化之意。苟简,不贷,易养无出,皆不费於我,是谓采取真实之理也。富卜显、权三者,操之而息失则栗,合之而迷恋则悲。略无所见,以视其所不休,迷而不知反者也。心无见而不能反视其迷,此天夺其魄也。怨恩等八者,有此人世,则有此八者之用。用所当用日正,铃无心者方能用之。大变,造化也。能顺而无汨,则在我者正,而可以正物。苟未能无心,而以是为不然,则胸中之天昏塞矣!《诗》曰:天之牖民,便是天门之意。

度数之学,可以律历考也。阴阳之学,可以气侯推也。道之为体,不关律历,不涉气候,所以於此求之而未得;唯无心而任化者,不期合而与之合,非求索所可得也。使道而可献至莫不与其子孙,言道不可以有心传,不可以私意得也。中无主内无其质,故道不流行,若郢人之於世无师匠,故道不舍止。外无正匠,石则中有主,外有正,故能成其妙断,况至道授受之微,神交心契於恍惚杳冥者乎?夫圣人以道觉民,犹天降甘露,未尝择地,然非琼瑛之器,不能容受,此不受於外,无主於中之谓也。名,多取则毁至而害生。仁义,久处则进见而多责。至人所以假托之而无滞进,故世问忧息无由及也。以逍遥故无为,以苟简故易养,以不贷故无出,则虽物逵乎前,吾亦何事之有?是谓采真之游,言不容一毫私伪於其问,如天之运出乎自然而生生化化未尝息。此人之所以贵,道之所以神也。而世俗皆以富、显、权三者为是,而不能让,操栗合悲,将无复逍遥之日矣!此之谓不休,而一无所见以烛之,是天刑之不可解也。怨恩等八者,正之器,唯正,人能用不失宜。如喜、怒、哀、乐,虽圣人不能尽无,在乎中节耳!循大变而无所湮,谓富贵不淫,贫贱不移,威武不屈者是已。己正而后器正,器正斯可以正物,其心以为不然,则是泰宇不虚,何足以论道?天门,喻心之虚,明心法如眼,岂容有物哉?

孔子见老聘而语仁义。老聃曰:夫播糠咪目,则天地四方易位矣;蚊虻嗜肤,则通昔不寐矣。夫仁义僭然,乃愤吾心,乱莫大焉。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,吾子亦放风而动,总德而立矣,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皆#2耶?夫鹄不日浴而白,乌不日黔而黑。黑白之朴,不足以为辨;名誉之观,不足以为广。泉涸,鱼相与处於陆,相吻以湿,相濡以沫,不若相忘於江湖。孔子见老聪归,三日不谈。弟子问曰:夫子见老聪,亦将何规哉?孔子曰:吾今於是乎见龙龙,合而成体,散而成章,乘乎云气,而养乎阴阳。予口张而不能啧#3,予又何规老聘哉?

郭注:外物加之,虽小而伤性已大。使天下无失其朴,质全而仁义着矣!风自动而依之,德自立而秉之,斯易持易行之道。若揭仁义以趋道德之乡,犹击鼓而求逃者,无由得也。夫鹊白乌黑,自然各足,无所偏尚,故至足者忘名誉,忘名誉乃广耳。言仁义之誉,皆生於不足,若鱼之相忘於江湖,乃忘仁而仁也。孔子谓乃今於是乎见龙,言老聘能变化,因御无方,自然已足也。

吕注:至人之心若镜。而仁义僭然乱之,岂非播糠咪目、蚊虻、历肤之比哉?天下莫不有无名之朴,而能使之无失,则放风而动,总德而立矣。言其自动自立,又奚杰杰然若建鼓而求亡子耶?天下已失其朴而救以仁义,无异建鼓求亡,言以声闻名誉求之也。且鹄白乌黑,朴之自然,何所加饰,则言誉之观无所加广於人之性亦若是而已。鱼处陆而相徇以湿,不若相忘於江湖,则天下失其朴而相徇以仁义之湿沬,不若相忘於道卫之江湖也。龙之合而成体,散而成章,则未始累於其身也。老聘以仁义为播糠、蚊虻,则不累於其身可知矣。

疑独注:朴者,道之全。仁义,道之散。风者,道之化物。德者,道之在人。使天下无失其道之全,但当任其自在,依风而动,据德而立,奚必揭仁义以求道德,若建鼓以求亡子耶?鹄白乌黑,自然而然,故不足以为辨也。名誉者,所以物色而是非其朴,故不足以为广也。鱼处陆而湿沬相濡,虽顷刻相亲而性命之理已失,不若相忘江湖,各自足也。薄俗相亲以仁义,特一时之爱而性命之理已失,不若相忘道卫,各自足也。古者民至老死不相往来,益以此。孔子闻老聘之言,变化无穷,叹其犹龙而合散无常也。口且不能官,何规老聘哉!

碧虚注:骈於仁义者,犹枇糠咪目。枝於聪明者,犹蚊虻嗜肤,欲不愤乱可得乎?不雕琢则朴全,仿淳风以化物,总至德以自完足矣,又何苦荷担仁义,奔走陈迹哉?犹鹄白乌黑,物自群分,夫何足辫?涸鱼之徇濡相济,矜恤之情见矣,不若相忘江湖之为乐也。孔子见老聘而云见龙,夫龙,冥会元气,合而成体也,飞港焕烂,散而成章也。出处无心,故乘乎云气;动静以时,故养乎阴阳。老聘圣德莫测若是,余规谏何施哉!

庸斋云:嗜肤、咪目,偏说逆心之譬。僭,毒,言其苦。愤,逆也。放风,顺化。总,犹执也。若使天下不失其本然之朴,则皆顺化而行,执德而立,何待教乎?犹负大鼓而求亡子,无由得也。夫鹊白乌黑,不待浴黔,自然之质,不足致辩。以名誉观示天下,便有是非,此心不广大矣!鱼之徇濡能几何,若处江湖,则相忘於水,喻至道之世,各循自然,无所是非,上下亦相忘矣!合而成体,浑然者也。散而成章,灿然者也。言龙在天地之问,可见而不可见也。乘乎云气,在造化之上。养乎阴阳,以天地之道自乐也。

孔子见老聘而语仁义,无异道尧、舜於戴晋人之前。故聘以播糠、昧目、蚊虻嗜肤喻仁义之愤心,益借是以缄世人之膏肓,使天下各得其浑然之真。则化物也,动之以风;治身也,立不失德。奚叉杰然自标仁义之名,以为道之极致,若建鼓求亡子,无由得之也。夫鹊乌之不待浴黔则白黑之实知之审矣,故不叉辫。至道博大,不可名言,今乃求之於仁义之誉,何足以为广哉?犹涸鱼之相濡沬,非不亲爱,视江湖相忘之乐为何如。然今世正以濡沬微爱为仁,而不知圣人不化为仁之至也。孔子见老聃,归而不谈,目击道存,不容声矣。龙之成体、成章、乘乎云气、养乎阴阳,则动静不失其时,德泽足以及物而神化不测者也。故古之论圣人,神人者,皆以龙为喻,非夫子不能形容聘之德,非聘不足以当夫子之喻。然二圣人者,皆人伦之至,显七藏用,更相发明,无容优劣於其问也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六竟

#1正字为『寓』。

#2正字为『者』字。

#3《阙误》引江南《古藏》本『啧』下有『舌举而不能认』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五竟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四

#1《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『有』字作『在』字。

#2一本作『戴』字,意长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五

武林道士褚伯秀学

天运第二

北门成问於黄帝曰:帝张咸池之乐於洞庭之野,吾始闻之惧,复闻之息,卒闻之而惑;荡荡默默,乃不自得。帝日:汝殆其然哉!吾奏之以人,徽之以天,行之以礼义,建之以太清。夫至乐者,先应之以人事,顺之以天理,行之以五德,应之以自然,然后调理四时,太和万物。四时迭起,万物循生;一盛一衰,文武伦经;一清一浊,阴阳调和,流光其声;垫虫始作,吾惊之以雷霆;其卒无尾,其始无首;一死一生,一愤一起;所常无穷,而一不可待。汝故惧也。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,烛之以日月之明;其声能短能长,能柔能刚;变化齐一,不主故常;在谷满谷,在坑满坑;涂却守神,以物为量。其声挥绰,其名高明。是故鬼神守其幽,曰月星辰行其纪。吾止之於有穷,流之於无止。子#1欲虑之而不能知也,望之而不能见也,逐之而不能及也;傥然立於四虚之道,倚槁梧而吟。自#2知穷乎所欲见,力屈乎所欲逐,吾既不及已夫!形充空虚,乃至委蛇。汝委蛇,故息。吾又奏之以无息之声,调之以自然之命,故若混逐蘗生,林乐而无形;布挥而不曳,幽昏而无声。动於无方,居於窈冥;或谓之死,或谓之生;或谓之实,或谓之荣;行流散徒,不主常声。世疑之,稽於圣人。圣也者,达於情而遂於命也。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,此之谓天乐,无言而心悦。故有众氏为之颂曰:听之不闻其声,视之不见其形,充满天地,苞裹六极。汝欲听之而无接焉,故惑也。乐也者,始於惧,惧故祟;吾又次之以怠,息故遁;卒之於惑,惑故愚;愚故道。道,可载而与之俱也。

郭注:不自得者,坐忘之谓。由是知,至乐非音声也;叉先顺乎天,应乎人,得於心,适於性,然后发之以声,奏之以曲。故咸池之乐,必待黄帝之化而后成焉。自然律吕满天地间,但顺而不夺,则至乐全矣。故因其自作而用其所以动,运转无极而以变化为常也。初闻无穷之变,不能待之以一,故惧然悚听。奏以阴阳,烛以曰月,用天之道也。齐一於变化,而不主故常,满谷满坑,无不周也,塞兑守神,大制不割,名当其实,则高明也。故鬼神不离其所,曰星不失其度,止於有穷,常在极上住,流於无止,随变而往也。虑之不知,逐之不及,暗然恣使化去,弘敞无边,无所复为也。物之知力各有齐限。形充空虚,无身也,故委蛇任性,而悚惧之情怠。既怠,乃复无怠,此其至也。命之所有,皆自然耳。混然无系,随后而生。适在体中,故无别形。布挥不曳,幽昏无声,所谓至乐也。动於无方,居於窈冥,所谓宁极也。死生实荣,随物变化,明圣人应世非唱也,故有情有命者莫不资焉。忘乐而乐足,非张而后备。心悦在适,不在言也。有焱氏之颂,乃无乐之乐,乐之至也。惧然悚听,故是祟耳,未大和也。次怠,故遁进稍灭矣。惑故愚,愚故道,以无知为愚,愚乃至也。吕注乐,即道也。洞庭之野,广漠之处,奏之虽人,以天理而美,乐出虚也。行以礼义,由太清而建乐,居太始也。四时万物,莫非乐也。盛衰,文武经纶之不可乱,清浊阴阳调和之未尝戾其声,流光乎天地之问,然不感则不发也。求之本末,无首无尾,死生愤起,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,故惧。此无它,我以人示之,彼以人入之而已。以人入天,则万变不同,所谓一者岂可待?宜其惧也。又奏以阴阳,烛以曰月,则天而已矣。其短长不常,满谷满坑,涂部守神,以物为量,乃其所以为声也。挥绰,则不制於宇宙。高明,则所以为天,鬼神守幽,曰星行纪,止之有穷,流之无止,唯所示而已。欲虑之而不知,逐之不及,目穷力屈,委蛇故怠。此无它,我以天示之,彼以天受之而已。吾又奏以无怠,调以自然,混逐药生,万物芸芸也。林乐无形,各归其根也。布挥不曳,动无方也。幽昏无声,居窈冥也。死生实荣,散徙无常,则不制於一矣。此举世之所疑,而圣人体之於起居造次之间,未尝离也。所谓圣者无它,达於情,遂於命,耳听目视莫非是也。则其天机而已。奚以张为哉?此所以为天乐,无言而心悦也。故举有焱氏之颂,咸池之妙。若此,汝欲听之,宜其无接而吾之聪不用,故惑也。此无它,忘乎人,忘乎天而已。始惧故祟,次怠故遁,卒惑故愚。身之所以不能载道者,以其智识昭昭也。唯其去知而愚,所以载道而与之俱也。

疑独注:古之论至乐者,岂钟鼓、管弦、度数之末而已哉?其理盖极於天地之表,其情盖流於阴阳之妙,无形可视,无声可听,《礼》所谓乐居太始,老子谓大音希声者也。始奏以人,未离乎人也。次奏以阴阳者,天也。终则至於神,生死不可测,故调以自然之命。人道故行之以礼义,天道故烛之以日月。无怠者,神也,神则役阴阳,统日月,兼礼义,《易》所谓阴阳不测者是矣。道至於无体,然后人疑之,疑故惑,惑故愚,愚故道,此之谓也。

详道注:始奏以人而行以礼义,徽之以天而建以太清,其巧见於变化之不穷,故闻之惧。惧则神出,故祟。中奏以阴阳之和,烛以日月之明,而其用存於流止之不测,故闻之怠。怠则堕体黜聪,故遁。终奏以无怠之声,调以自然之命,而其指归於无形无声之窈冥,故闻之惑,惑则遗知若昏,故愚。猖狂妄行而蹈乎大方,不识不知而顺帝之则,是谓愚故道也。

碧虚注:大雅之音,淡不入耳。始闻之惧,非流俗所美也。审听若怠,终听而惑,荡荡默默,莫识其所以然也。奏以人者和畅品汇,徽以天者谐美自然。行以礼义,上下不越也。建以太清,廓清区宇也。四时迭起而合序,万物循生而莫逆,文武理常,阴阳气顺,流光其声,元和普应也。虚而不屈,动而愈出,岂有穷哉!阴阳和则君臣合德,日月明则奸佞莫进,故治道日新,化无凝滞,鬼无灵响,法令不差,虑而知则不妙矣。望而见则不晦矣,逐而及则不冥矣。卓然独化而无所遁,所以无穷无屈也。廓然凝合则靡顺而怠,息至和则无怠。至乐则自然如丛灌修篁之响,皆日天籁,怒者其谁耶?物性湛然,布挥不曳也。真风淡泊,幽昏无声也。冲气混成,故动於无方。大象无形,故居於窈冥。见其或动或静,挚敛滋繁,而谓之生死实荣也。随气盛衰,应节而变,疑其不常,故考诸圣法,而达鬼神之情,遂万物之命。寂若死灰则机息,五行自运则官备也。焱氏之颂,古乐章名,形夷莫睹,声希莫闻,视听无由,不惑而何,心惧则不祥,神怠则遁藏,意惑则愚,愚则近道矣。

庸斋云:奏以人事,徽以天理、礼义,有条理也。太清,合造化也。自此以下,言其乐变化惊动,可喜可愕,流畅光华,不见终始。既常且变,求其归一之地而不可得,所以惧也。阴阳日月,亦是和畅光华之意。变化不常,愈出愈奇也。涂塞其聪明而守之以神,随物而为齐量,鬼神守幽,日星行纪,皆言其不用知巧而循自然。止於有穷至逐之不及,形容似有物而非有物之意。故欲见而不可穷,欲逐而不可及,形虽充满而忘身若虚,至委蛇放弛,所以怠也。无怠,不已。命,犹理也。混同相逐,如万物丛生,林然而乐,布散挥动,非由牵曳,幽昏而不可闻,变动而无方所,故死生实荣,散徙无常。此世人所疑,乃以稽於圣人也。达情遂命,极於自然耳。目、手、足虽具,而见闻、动作皆不自知,是日天乐。《楞严经》云:反流全一,六用不行,是也。汝於此时虽欲听之而无所接,所以惑也。焱氏颂四句,即是前意添作一转,便成节奏。此文法之妙。前言惧、怠、惑,未见其意,到归结处,方说愚而可以入道。言人须经历如此境界,方有进步,处怠故遁,是欲能不能之时;惑故愚,是意识俱忘之时也。

南华论道,而举黄帝张乐於洞庭之野,盖谓化物之速,无过於道;感人之切,无过於乐。然求至音於旷寂之中,非乐道者不能也。凡人闻道之初,胸中交战,则始惧也。少焉战胜,则似怠矣。及乎情识渐泯,惧怠俱释,然后造乎和乐,复乎无知,此入道之序也。窃详本章三奏之义,与《齐物论》三籁相参。奏之以人,行以礼义,始乎有作也。徽之以天,建以太清,渐近自然也。.四时迭运,万物循生,阴阳调和,流光其声,而不离乎文武经纶、盛衰、清浊之间,此乐之初奏,合乎人籁也。次奏以阴阳之和,烛以日月之明,其声能短能长,能柔能刚,满谷满坑,以物为量,即所谓地籁也。终奏以无怠之声,调以自然之命,充满宇宙,苞裹六极,法天之行健而且然无间矣。至是则达情遂命,而视听不以耳目,非形非声而有形形声声者,存此天籁之妙也。故若混逐丛生,万窍怒唠也。林乐而无形,即所以怒唠者,求之而不可得也。布挥而不曳,厉风济也。幽昏而无声,焱窍为虚。动於无方,居於窈冥,则入於不测之神。故生死实荣,散徙无常,此几人所疑,而圣人之所考据也。天机不张,堕体黜聪也。五官皆备,存而不用也。至於无言而心悦,非天乐而何?《礼》云:大乐与天地同和,人之道性未有不自和乐而得者,乐臻於和而天地应,非人不能成也。故此章借乐以喻道,使学者知形气交和,至音港畅无声闻和,初不在乎金、石、丝、竹之繁奏也。末举有焱氏之颂,明至道。至音有非视听所能接,是以卒之於惑,惑故愚,此犹颜子不可及之愚。见闻知识,一时都泯,故道可载而与之俱也。是乐也,器非凡制,音具先天,至乐至和,充满天地,丝竹莫写,昼夜常闻,解使师襄惧而瞽旷惊,土偶歌而木人舞,然则咸池之妙,岂在乎音声、律吕之间哉?善听者当不以耳而以心,不以心而以气,则以虚合虚,听於无听。所乐者天,其乐全矣。太上云:乐与饵,过客止。垫潜之下必有闻霆而作者,吾将与之论乐焉。太和,当是泰和。傥然,当是惝然,惝恍自失貌。众氏一本作焱,必遥切,太古无为帝王之号。

孔子西游於卫。颜渊问师金曰:以夫子之行为奚如?师金曰:惜乎,而夫子其穷哉!颜渊曰:何也?师金曰:夫刍狗之未陈也,盛以筐衍,巾以文绣,尸祝斋戒以将之。及其已陈也,行者践其首脊,苏者取而爨之而已;将复取而盛以筐衍,巾以文绣,游居寝外其下,彼不得梦,必且数咪焉。今而夫子,亦取先王已陈刍狗,取#3弟子游居寝外其下。故伐树於宋,削边於卫,穷於商、周,是非其梦耶?围於陈、蔡之间,七曰不火食,死生相与邻,是非其咪耶?夫水行莫如用舟,陆行莫如用车。以舟之可行於水也,而求推之於陆,则役世不行寻常。古今非水陆与?周、鲁非舟车与?今薪行周於鲁,是犹推舟於陆也,劳而无功,身必有殃。彼未知夫无方之传,应物而不穷者也。且子独不见夫桔杆者乎?引之则俯,舍之则仰。彼,人之所引,非引人也,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。故夫三皇、五帝之礼义法度,不矜於同而矜於治。故譬三皇、五帝之礼义法度,其犹租梨橘柚耶!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。故礼义法度者,应时而变者也。今取暖狙而衣以周公之服,彼必龄啮挽裂,尽去而后嫌。观古今之异,犹谖狙之异乎周公也。故西施病心而缤其里,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,归亦捧心而膑其里。其里之富人见之,坚闭门而不出;贫人见之,挈妻子而去之。彼知美膑,而不知啧之所以美。惜乎,而夫子其穷哉!

郭注:凡废弃之物,於时无用,则更致它妖。先王典礼所以适时用,时过而不弃,兴矫效之端,故时移世异,礼亦宜变,因物而无系,不劳而有功,期於合时宜应治体而已。彼以为美者,此或以为恶,礼义当其时而用,则西施也;过时而不弃,则丑人也。

吕注:圣人之礼义法度,皆应世之迹。方其应世也,严之饰之,则刍狗未陈斋戒以将之,譬及其过也,委而去之,则刍狗已陈行者践之之譬也。取已陈刍狗,寝外其下,则心有所系,不梦必咪。取先王应世之进,与弟子弦诵讲习不息,则伐树,削迸,穷於商、周之梦,围於陈、蔡死生与邻之咪,乃其报也。唯不能过而去之而心有所系,则舟、陆之非宜,周、鲁之不行。未知无方之传,应物而不穷者也,以治人则非。桔槔之俯仰而不得罪,以应变则非。租梨味反而皆可口,犹衣猿狙以周公之服,是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也。夫有教立道而无心,仲尼则虽取先王应世之迹而弦诵讲习,岂有所系哉!视伐树、削迹、商周之穷、陈蔡之厄,犹鹳雀、画蚩相过乎前也!道之不行我知之矣!则奚舟、陆之又行,周、鲁之必用,而不知无方之传,以至俯仰得罪,而不知礼义法度应时而变与夫矉之所以美哉?盖学孔子而不知所以为孔子,则其弊常若此。庄子所以数言之。

疑独注:《六经》者,先王之陈迹,适则用之,过则弃之,犹刍狗未陈则盛以筐衍,已陈则践之爨之而已。若复取之而寝外其下,不梦必咪,盖祭祀鬼神之余物,或足以玫它妖。师金以此意告颜渊,今汝夫子迷古人之土梗陈迹,欲有为於时,使弟子游居寝外於仁义礼乐之下,故不免世矉息,是推舟於陆,行车於水也。夫应物无穷者,随时适变,无古无今,此无方之传也。又喻以桔槔俯仰在人引之,非引於人也,今仲尼用力於仁义礼乐,要世人而从之,非若桔槔者也?故先王法度,犹众果之味不同而皆可於口,当应时而变,然后皆适也。周公缓狙,喻古今之不相伴也。礼义法度则一,而所用之时不同,犹西施里妇之矉则一,而美丑异矣。

详道注:齐、楚、燕、魏之歌异转而皆乐,九夷、八蛮之哭殊声而皆悲。是以圣人之治天下,乘时以制宜,因民以立法,果可以利其国,不一其用,果可以便其事,不同其礼。故伏羲、神农教而不诛,皇帝、尧、舜诛而不怒,夏质而不文,周文而不质,古之法其可行於今?今之法其可胶於古乎?孔子推古以御今,非胶之也。欲缘迹以复於所以迹而已。师金恐天下之人溺於缘迩之弊,所以始况以刍狗、舟车,次况以桔槔、橘抽,终况以猿狙、好丑、犹古今周、鲁之不可一也。诊日:以书学御者不尽马之情,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。

碧虚注:师金惜夫子之有才而不达,如刍狗已弃,复用必招不祥。盖治贵日新,履迹则弊,以周道可行於鲁,则太行可以荡舟,不若舍陈迹而任自然,应天理而随物化,故三皇、五帝之礼义法度,不矜於同而矜於治,治则为法矣。犹口之於味,欲甘与甘,欲辛与辛,应时而变者也。故顺缓狙之性则易驯,效西施之矉者愈丑也。

庸斋云:师金亦荷筱丈人、楚狂接舆之类,盖谓儒者所学皆古昔陈言,不足用於今世。川陆舟车之喻,言时不同。无方之传,不执一之道,古传随时不执一之道,所以应世而无穷,俯仰随人而无所容心,即无方应物之喻。租梨橘抽,味各不同,以譬三王不同礼,五帝不同乐之意。以古之礼乐强今人行之,是强缓狙而衣以周公之服;以今人而学古,犹里妇而学西施之矉也。此段凡六喻,节节皆奇。

刍狗,所以致敬也,祭已而存之则妖兴。法度,所以适时也,时过而执迹则弊至。此师金所以讥夫子而醒其穷於商、周之梦,解其围於陈、蔡之眯也。而犹遑遑然觊复古於今,行周於鲁,无异荡舟而求利涉之功,宜其应物辄穷而至於死生相与邻也。倘能如桔槔之俯仰无心,橘抽之甘酸可口,则奚必强缓狙以周公之服,贵里妇以西施之美哉?无方之传,言古传此道无有定方,在任治道者相时施政,使民宜之而也。《易》曰穷则变,变则通。其师金之谓欤?取弟子,是聚弟子。眯音米,物入眼为病,於此说之不通,陆氏《音义》载司马云厌也,音一琰切,成法师《疏》直作魇,梦中怪也,其论为当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五竟

#1『子『为『予』字之误。

#2『自』为『目』之误。

#3取、聚古通用。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四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四

武林道士褚伯秀学

天运第一

天其运乎?地其处乎?日月其争於其所乎?孰主张是?孰纲维是?孰居无事,推而行是?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耶?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耶?云者为雨乎?雨者为云乎?孰隆施是?孰居无事,淫乐而劝是?风起北方,一西一束,有#1上彷徨,孰嘘吸是?孰居无事而披拂是?敢问何故?巫咸祒曰:来吾语汝。天有六极五常,帝王顺之则治,逆之则凶。《九》、《洛》之事,治成德备,监照下土,天下载#2之,此谓上皇。

郭象注:天不运而自行,地不处而自下,日月不争所而自代谢,孰主张纲维之者?无则无所能推,有则各自有事。然则无事而推行是者谁乎?各自行耳,不可知也。云雨俱不能相为,亦各自尔。设问自尔之故,夫事物之近,或知其故,然寻原至极,亦无故而自尔。假学可变,而天性不可逆也!

吕惠卿注:天运、地处,吾不知其真运、真处也。日月争所,吾不知其真争所也。求其生张、纲维与推而行是者,皆不可得。意其有机缄而不得已耶?运转而不能自止耶?吾不可得而知也。水之升而为云,云之解而为雨,求其隆施与淫乐而劝是者不可得。风起西束,彷徨无定,求其嘘吸披拂者,不可得。此乃道之不测而为神者也!知神之所为,则主张、纲维、隆施、披拂是者,皆以此而已。五常,即五福,向用五福,威用六极,顺之而吉也;反是,则逆之而凶。九、洛,即《洛书》、《九畴》。九畴之用至於福极,则治成德备,监照下土而天下载之,此所以为上皇。上皇则挈天地,驰日月,隆施云雨,嘘吸风气,而常居无事之地者,是也。岂必求之於鸿荒之世哉?

林疑独注:天圆自动,岂有意於运?地方自静,岂有意於处?日月往来无所止,所以无争也。天之运也,孰主宰而弛张之?地之处也,孰纲纪而维持之?日月之往来,孰居无事,椎而行之?此皆自然而然,岂有为於其间?意者必有机缄,运转而不能自止耶?天地者,形;运转者,道。机缄之动,非不得已,亦非得已也。阴阳之气,郁结则为云;雨者,阴阳之和也。云所以致雨,亦有所不能致,云之为雨,雨之为云,孰兴废之?孰居无事,过乐而劝勉之?皆不可知,自为而已!天一生水,故风起北方,或束或西,在上彷徨,孰嘘吸披拂而使之然哉?六极,四方上下。五常,五行也。此皆自然而有,莫知其故,帝王顺其理则为治,逆其理则为凶。九洛,九州聚落也,言帝德广被,远民安居,若日月之照临下土,天下莫不载之。乐其治,安其生,民性复朴,如上皇之世也。

陈详道注:天地之运处,日月之往来,云出於地而本乎天,雨降於天而本乎地,风直乎束而起於北。其覆载也,其照临也,其散润也,岂或使之?皆载於道之自然而已!今夫野马飘荡而不动,旋风偃岳而常静,江河竞注而不流,日月历天而不周。然则天地之运处,以其不运不处也;日月之往来,以其不往不来也。果莫诂其主张、纲维,孰知所谓若有真宰者耶?

陈碧虚注:清妙之气,无时不运,重浊之形,未尝不止。水火之精,互为升降。有主张、纲维之者,则劳矣;有机缄、运转之者,则奖矣。雨从云以施化,故雨出於地;云凭气而交合,故云出於天。人身清浊之气,亦犹是也。是知云不为雨,雨不为云,相济之理暗与事冥,恶有为之者哉?云自隆施,雨自淫乐,有劝勉之者,则私矣;有嘘吸披拂,则败矣。寒暑燥湿风火六气,气极则变,故曰六极。金木水火土五运,运常则化,故曰五常。气和则教成,运乖则政败也。九洛,谓《洛书》,九畴,《洪范》所陈者是也。王者得《洪范》九畴,则彝伦攸叔,五福被,民顺也;失《洪范》九畴,则彝伦攸数,六极伤,民逆也。不顺不逆,任物自尔,得不谓之上皇欤?

林氏《庸斋江义》云:天行一日一周,天之自运乎?地有四游上下,岂一定而处乎?日往月来,如人相追夺,故曰争。其所主张、纲维,皆着力之意。不得已,不自己,言亦不由它也。天气下降,地气上升,所以为云为雨,但不知雨为云乎?云为雨乎?隆施,犹作止。淫,放。乐,戏剧也。言何人为放意戏乐之事,而助成此云雨也。天形倚於北,故风自北来,束西上下,彷徨往来,披拂摇荡也。发问不言人,又是变其笔法。六极,六气。五常,五行也。此皆是自然之理。九洛,九州聚落,古文通用。帝王顺自然之理,以治九州,功成德备,照临天下而人皆戴之,此乃三皇向上人也。

褚氏管见曰:天运地处,日往月来,人所共知也。然其所以运处往来,人所莫知也。是孰主张纲维之者?意其有机缄,运转而不能自止耶?盖谓天地亦物也,虚空中之至大者耳!物之运动,叉有使然者,第人居两间而不自知,犹磨蚁之俱旋而弗觉也。云为雨而兴耶,雨为云而作耶,与夫风气之束西上下,孰隆弛而嘘吸之耶?已上皆发问之辞而逸其举问之人,或以为庄文变体,不可以常法拘也。六极、五常,解者不一,以《洪范》六极、五福释之为当。顺之则治,逆之则凶,即彝伦叔数之分也。九畴,《洛书》之事是矣。帝王由此理而行,则治成德备,光照六合而天下戴之,以致民淳物阜,听乐太平,上古三皇之治无以加之也。按:此答语似乎不应所问,考其归趣,义自胳合治道。跻乎上皇,则君民各安其自然之分,人事尽而天理

疑独注:有仁则有边,故有所亲爱,以亲爱为仁,则虎狼亦有亲爱,何为不仁?及问至仁,答以无亲,任其性命之自适,虽亲而不知其为亲也。太宰谓有亲则有爱,爱则孝之所由生,今云至仁无亲,无亲则不孝。庄子言其本,过孝也。太宰言其述,不及也。冥山,喻道,通以喻孝,以其殉孝之逵而远於道本也。敬住於貌,爱出於心,忘亲者,忘其所爱而无所不爱矣。虽忘亲,而亲未能忘我,则我之孝未免有迸也。夫在我者忘之则易,在彼者化之使忘则难,能使亲忘我而不能兼忘天下,则犹有所累。既兼忘天下,叉也使天下兼忘,各任其性命之自然,亲而不知其为亲,爱而不知其为爱也。为道而至於德遗尧、舜,则无为矣。故利泽万世而天下莫知,岂直嗟欺而言仁孝乎哉?盖谓仁孝不足言也。夫孝悌、仁义八者,皆人勉而为之以役其德,非德之自然,此道之所以散也。岂得为至贵、至富、至愿哉?国爵并焉,莫之爵而常自然也。国财并焉,弃天下如弊展也。名誉并焉,所愿学孔子是也。若然则任於道而不变矣!

详道注:猛兽不失所亲,螫虫不害所爱,则人之相亲爱以为仁者,不过类此而已。天地以万物为刍狗而万物自育,圣人百姓为刍狗而百姓自遂,苟以濡沬相给,乐饵相悦,则周此而失彼,利一而废百。泥仁爱之迹,而不知圣人不仁,所以为至仁也。仁生於孝,孝生於爱,由爱而至於至孝,则爱不足言。由孝而至於至仁,则孝不足言。所谓至仁者,岂过孝、不及孝之言耶?而太宰爻以孝爱为至仁,惑矣!冥山极北而南行以观,虽至邓而冥山愈远,喻至仁无亲而孝爱以言,孝爱成而至仁远矣!至弁者非特忘亲也,而使亲忘我,以至德遗尧、舜而不为,兼忘天下也。利泽万世而不知,天下兼忘我也。如是则仁常同於有余,而爱不生於不足,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?太息生於不足者也。

碧虚注:至仁者不独亲其亲,则近於无亲,非实无亲也。言孝则有私,私则非至孝。敬外貌也。爱内,诚也。有志则易,无心则难。行孝而子不记则易,奉养而亲不录则难。德及一家则易,化周天下则难。忘人、忘化,是谓兼忘。兼忘之治,治之至也。王人视圣德犹枇糠,以百姓为刍狗,然而仁孝之行未尝须突离,唯修德自励而已,岂欲求知哉!至贵,谓德全则轩冕不能动其心,故国爵并焉。至富,谓知足则金玉不能易其志,故国财并焉。至愿,谓自适则是非不能变其性,故名誉并焉。此守道而不渝者也。

庸斋云:虎狼,仁也,与盗亦有道意同。此皆排抑儒家之论,然亦有理。至仁无亲者,亲而不知其为亲,乃为仁之至。孝不足,言非不孝也,孝不待言矣。至仁在孝之上,是为过孝。若太宰所问,乃不及孝之言也。敬孝犹有进,爱孝则相忘,以至忘亲忘天下,皆谓迹不若无逵,有心不若无心也。德弃尧、舜而不为,利泽万世而不知,又岂以仁孝嗟叹自夸哉?孝悌至廉贞,世以为美德,实相勉以自苦而已,不足多也。我之至贵何取於国爵,我之至富何取於国财,我之至愿何取於名誉,故皆屏去之,是以道不渝,所谓当然也。前八者皆以有为自役,而我常无为也。

虎狼至恶,以父子相亲而可以称仁,此世俗以亲爱为仁者也,故真人因其问而矫言之。太宰疑其非仁,遂问至仁,答以至仁无亲,大哉斯言!惜乎太宰不能领会,终以亲爱为仁,而又归仁於孝,不悟至仁之可尊,孝固不足以官之,谓之不及也,宜矣!南行而不见冥山,喻亲爱之远於仁也。敬孝主於貌,爱孝本於心,忘亲则事亲以适,无所难矣。使亲忘我,则不贻亲念,行无进矣。兼忘天下,则与之俱化。天下忘我,则化亦冥矣。犹春风夏雨,长育万物,而不恃其恩,此仁孝之至也。故德遗尧、舜而不为其尘垢秕糠,足以陶铸尧、舜也。利泽万世而、不知,功盖天下而不似其自己也,如是则岂待叹美而言仁孝哉?盖谓得其体,则用不在言矣。世以孝悌、贞康八者为美德,徒自困耳!学而造乎道德,则至贵、至富、至愿足矣!回视爵、财、名誉之可屏除,犹以道德无为,而视夫八者之自役也。此道亘古穷今,未尝有所变,此所以为至贵至富而人所至愿者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