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《陰陽顛倒篇》
黃帝聞廣成子窈窈冥冥之旨,嘆廣成子之若天也!退而夜思,尚有未獲,遺鬼臾區問於岐伯天師曰:「帝聞至道於廣成子,廣成子曰:『至道之精,窈窈冥冥。至道之極,昏昏默默。無視無聽,抱神以靜,形將自正。必靜必清,無勞汝形,無搖汝精,無思慮營營,乃可以長生。目無所視,耳無所聞,心無所知,汝神將守汝形,形乃長生。慎汝內,閉汝外,多知為敗,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,至彼至陽之原也。為汝入於窈冥之門矣,至被至陰之原也。天地有官,陰陽有藏。慎守汝身,物將自壯。我其守一,以處其和,故身可以不老也,天師必知厥義?幸明晰之!』」。
岐伯稽首奏曰:「大哉言乎!」非吾聖帝,安克聞至道哉!帝明知故問,豈欲傳旨於萬際乎?何心之仁也,臣愚,何足以知之。然,仁聖明問,敢備述以聞:窈冥者,陰陽之謂也。昏默者內外之詞也。視聽者耳目之語也。至道無形而有形,有形而實無形。無形藏於有形之中,有形化於無形之內,始能形與形全,精與神合乎?
鬼臾區曰:「諾。雖然,師言微矣,未及其妙也。」
岐伯曰:「乾坤之道不外男女,男女之道不外陰陽,陰陽之道不外順逆,順則生,逆則死也。陰陽之原,即巔倒之術也。世人皆知順生,不知順之有死;皆知逆死,不知逆之有生,故未老先衰矣。廣成子之教,示帝行巔倒之術也。」
鬼臾區曰:「何言之神乎!雖然,請示其原!」
岐伯曰:「巔倒之術,即探陰陽之原乎!窈冥之中有神也。昏默之中有神也。視聽之中有神也。探其原而守其神,精不搖矣。探其原而保其精,神不馳矣。精固神全,形安敝乎?」
鬼臾區復奏帝前。帝曰:「俞哉!載之《外經》,傳示臣工,使共聞至道,同遊於無極之野也。
陳士鐸《外經微言》曰:此篇帝問而天師答之,乃首篇之論也。問不止黃帝,而答止天師者,帝引天師之論也。帝非不知顛倒之術,明知故問也,欲盡人皆知廣成子之教也。
第二章《順逆探原篇》
伯高太師問於岐伯曰:「天師言顛倒之術,即探陰陽之原,其旨奈何?」岐伯不答。再問,曰:「唯唯」。三問,岐伯嘆曰:「吾不敢隱矣。夫陰陽之原者,即生克之道也;顛倒之術者,即順逆之理也。知顛倒之術,即知陰陽之矣。」
伯高曰:「陰陽不同也,天之陰陽,地之陰陽,人身之陰陽,男女之陰陽,何以探之哉?」
岐伯曰:「知其原亦何異哉!」
伯高曰:「請顯言其原。」
岐伯曰:「五行順生不生,逆死不死。生而不生者,金生水而克水,水生木而克木,木生火而克火,火生土而克土,土生金而克金,此害生於恩也。死而不死者,金克木而生木,木克土而生土,土克水而生水,水克火而生火,火克金而生金,此仁生於義也。夫五行之順,相生而生相克;五行之逆,不克而不生。逆之至者順之至也。
伯高曰:「美哉言乎!然何以順而逆之也?」
岐伯曰:「五行之順,得土而化;五行之逆,得土而神。土以合之,土以成之也。
伯高曰:「余知之矣,陰中有陽,殺之內以求生乎?陽中有陰,生之內以出死乎?余與帝同遊於無極之野也。」
岐伯曰:「逆而順之,必先順而逆之。絕欲而不為邪所侵也,守神而不為境所移也,煉氣而勿為物所誘也,保精而勿為妖所耗也。服藥餌以生其津,慎吐納以添其液,慎勞逸以安其髓,節飲食以益其氣,其庶幾乎!」
伯高曰:「天師之教我以原者全矣!」
岐伯曰:「未也,心死則身生。死心之道,即逆之之功也,心過死則身亦不生;生心之道,又順之之功也。順而不順,始成逆而不逆乎!」
伯高曰:「志之矣,敢忘秘誨哉!」
陳士鐸《外經微言》曰:「伯高之問,亦有為之問也。順中求逆,逆處求順,亦生克之門也。今奈何求生於順乎!於順處求生,不若於逆處求生之為得也。」
第三章《命根養生篇》
伯高太師復問岐伯曰:「養生之道,可得聞乎?」
岐伯曰:「愚何足以知之。」
伯高再問,岐伯曰:「人生天地之中,不能與天地並久者,不體天地之道也。天賜人以長生之命,地賜人以長生之根。天地賜人以命根者,父母予之也。合父母之精以生人之身,則精即人之命根也。魂魄藏於精之中,魂屬陽,魄屬陰;魂超生,魄超死。夫魂魄者,神也。凡人皆有神,內存則生,外遊則死。魂最善遊,由於心之不寂也。廣成子謂『抱神以靜』者,正抱心而同寂也。」
伯高曰:「夫精者非腎中之水乎?水性主動,心之不寂者,不由於腎之不靜乎?」
岐伯曰:「腎水之中,有真火存焉,水欲下而火欲升,此精之所以不靜也;精一動而心搖搖矣。然而,制精之不動,仍在心之寂也。」
伯高曰:「吾心寂矣,腎之精欲動奈何?」
岐伯曰:「水火原相須也,無火則水不安,無水則火亦不安。制心而精動者,由於腎水之涸也,補先天之腎水以制心,則精不動而心易寂矣。」
陳遠公《外經微言》曰:「精出於水,亦出於水中之火也。精動由於火動,火不動精安能搖乎?可見精動由於心動也。心動之極,則水火俱動矣!故安心為利精之法也。」
第四章《任督生死篇》
雷公問曰:「十二經脈之外,有任督二脈,何略而不言也?」
岐伯曰:「二經脈不可略也,以二經散見於各經,故言十二經脈,而二經已統會於中矣。」
雷公曰:「試分言之。」
岐伯曰:「任脈行胸之前,督脈行背之後也。任脈起於中極之下,以山毛際,循腹裏,上關元,至咽嚨,上頤,循面,入目眥,此任脈之經絡也。督脈起於少腹以下骨中央,女子以繫廷孔,在溺孔之際;其絡循陰器,合纂間,統纂後,即前後二陰之間也。別繞臀,至少陰,與巨陽中絡者,合少陰,上腹內後廉,貫脊屬腎,與太陽起於目內眥。上額交巔,上入絡腦,至鼻柱,還出別下項,循肩膞,夾脊,抵腰中,入循膂,絡腎。其男子循莖下至纂,與女子等。其少腹直上者,貫臍中央,此督脈之經絡也。雖督脈止於齦交,任脈止於承漿,其實二脈同起於會陰,止於齦交者未嘗不過承漿,止於承漿者未嘗不過齦交;行於前者亦行於後,行於後者亦行前,循環周流,彼此無間。故任督二脈分之則為二,合之則仍一也。夫會陰者,至陰之所也。任脈由陽行於陰,故名陰脈之海;督脈由陰行於陽,故督脈名陽脈之海。非齦交穴為陽海,承漿為陰海也。陰交陽而陰氣生,陽交陰而陽氣生,任督交而陰陽自長,不如海之難量乎?故以海名之。」
雷公曰:「二經之脈余已知之矣,請問其受病何如?」
岐伯曰:「二經氣行,則十二經之氣通;二經之氣塞,男則成疝,女則成瘕,非遺溺即脊強也。」
雷金曰:「病止此乎?」
岐伯曰:「腎之氣必假道於任督,二經氣閉,則腎氣塞矣;女子不受妊,男子不射精,人道絕矣。然則任督二脈之經絡,即人死生之道路也。」
雷公曰:「神哉論也!請載《外經》,以補《內經》未備。」
陳士鐸《外經微言》曰:「任督之路實人生死之途,談得精,好入神。」
第五章《陰陽二蹻篇》
司馬問曰:「奇經八脈中有陰蹻、陽蹻之脈,可得聞乎?」
岐伯曰:「《內經》言之矣。」
司馬曰:「《內經》之言,治之未驗,或有未全歟?」
岐伯曰:「《內經》約言之,實未全也。陰蹻脈,足少陰腎經之別脈也。起於然骨之照海穴,出內踝上,又直上之,循陰股以入於陽。上循胸裏,入缺盆,上出人迎之前,入於目下鳩,屬於目眥之精明穴,合足太陽膀胱之陽蹻脈而上行。此陰蹻之脈也。陽蹻脈足太陽膀胱之別脈也,亦起於然骨之下申脈穴,出外踝,下循仆參、郗於、跗陽,與足少陽會於居膠,又與手陽明會於肩腢、巨骨,又與手太陽、陽維會於胹俞,與足陽明會於地倉、巨膠,與任脈、足陽明會於承泣,會足少陰腎經之陰蹻下行。此陽蹻之脈也。然而陽蹻之起止,陽始於膀胱,而止於腎;陰始於腎而止於膀胱。此男子同也,女子微有異。男之陰蹻起於然骨,女之陰蹻始於陰股。男之陽蹻脈起於申脈,女之陽蹻起於仆參。知同而治同,知異而療異,則陽蹻之病不至陰緩陽急,陰蹻之脈不至陽緩陰急,何不驗乎?」
司馬公曰:「今而後陰陽二蹻之脈昭然矣。」
陳士鐸《外經微言》曰:「二蹻之脈分諸男女,與內經微別,人宜知之,不可草草看過。」
第六章《奇恆篇》
奢龍問於岐伯曰:「奇恆之腑,與五臟並主藏精,皆可名臟乎?」
岐伯曰:「然。」
奢龍曰:「腦、髓、骨、脈、膽、女子胞,既謂奇恆之腑,不宜又名臟矣?」
岐伯曰:「腑名臟者,以其能藏陰也。陰者即腎中之真水也。真水者腎精也。精中有氣,而腦、髓、骨、脈、膽、女子胞,皆能藏之,故可名腑,亦可名臟也。」
奢龍曰:「修真之士,何必留心於此乎?」
岐伯曰:「人欲長生,必知斯大義,而後可以養精氣,結聖胎者也。」
奢龍曰:「女子有胞以結胎,男子無胞何以結之?」
岐伯曰:「女孕男不妊,故胞雖屬女子,而男子未嘗無胞也。男子有胞而後可養胎息,故修真之士,必知斯六者。至要者,則腦與胞也。腦為泥凡,即上丹田也;胞為神室,即下丹田也。骨藏髓,脈藏血,髓藏氣,腦藏精。氣血精髓,盡升泥凡。下降於舌,由舌下華池,由華池下廣泉、玉英、通於膽、下貫神室。世人多欲,故血耗氣散,髓竭精亡也。苟知藏而不泄,即返還之道也。」
奢龍曰:「六者宜藏,何道而使之能藏乎?」
岐伯曰:「廣成子有言,毋勞形、毋搖精、毋思慮營營,非不泄之謂乎?」
奢龍曰:「命之矣。」
陳士鐸《外經微言》曰:「腦、髓、骨、脈、膽與胞,非臟也。非臟而以臟名之,以其能藏也。能藏故以藏名之,人可失諸藏乎?」
第七章《三關升降篇》
巫鹹問曰:「人身三關在何經乎?」
岐伯曰:「三關者河車之關也,上玉枕,中腎脊,下尾閭。」
巫鹹曰:「三關何故關人生死乎?」
岐伯曰:「關人生死,故名曰關。」
巫鹹曰:「請問生死之義。」
岐伯曰:「命門者水中火也,水火之中實藏先天之氣。脾胃之氣,後天之氣也。先天之氣不交於後天,則先天之氣不長;後天之氣不交於先天,則後天之氣不化。二氣必畫夜交,而後生生不息也。然而後天之氣,必得先天之氣,先交而後生;而先天氣,必由下而上升,降諸脾胃,以分散於各臟腑。三關者,先天之氣所行之徑道也。氣旺則升降無礙,氣衰則阻,阻則人病矣。」
巫鹹曰:「氣衰安旺乎?」
岐伯曰:「助命門之火,益腎陰之水,則氣自旺矣。」
巫鹹曰:「善。」
陳士鐸《外經微言》曰:「人有三關,故可生可死。然生死實在先天,不在後天也。篇中講後天者,返死而生,非愛生惡死也。人能長守先天,何惡先天之能死乎!」
第八章《呼吸篇》
雷公問於岐伯曰:「人氣之呼吸,應天地之呼吸乎?」
岐伯曰:「天地人同之。」
雷公曰:「心肺主呼,腎肝主吸,是呼乃心肺也,吸乃肝腎也。何有時呼出不心肺,而屬腎肝;吸入不屬腎肝,而屬心肺乎?」
岐伯曰:「一呼不再呼,一吸不再吸,故呼中有吸,吸中有呼也。」
雷公曰:「請悉言之。」
岐伯曰:「呼出者,陽氣之出也。吸入者,陰氣之入也。故呼應天,而吸應地。呼不再呼,呼中有吸也;吸不再吸,吸中有呼也。故呼應天而亦應地,吸應地而亦應天也。所以呼出心也肺也,從天而言之也;吸入腎也肝也,從地而言之也。呼出腎也肝也,從地言之也;吸入心也肺也,從天言之也,蓋獨陽不生,呼中有吸者,陽中有陰也;獨陰不長,吸中有呼者,陰中有陽也。天之氣不降,則地之氣不升;地之氣不升,則天之氣不降。天之氣下降者,即天之氣呼出也;地之氣上升者,即地之氣吸入也。故呼吸出心肺,陽氣也,而腎肝陰氣,輒隨陽氣而吸入;腎肝陰氣也,而心肺陽氣,輒隨陰而俱入矣。所以陰陽之氣,雖有呼吸而陰陽之根無間也;呼吸之間雖有出入,而陰陽之本無兩岐也。」
雷公曰:「善。」
陳士鐸《外經微言》曰:「呼中有吸,吸中有呼,是一是二,人可參天地也。」
第九章《善養篇》
雷公問于岐伯曰:「春三月謂之發陳,夏三月謂之蕃秀,秋三月謂之容平,冬三月謂之閉藏,天師詳載《四時調神大論》中。然謂調四時則病不生,不調四時則病必作。所謂四時者,調陰陽之時令乎?抑調人身陰陽之氣乎?願晰言之。」
岐伯曰:「明乎哉問也!調陰陽之氣在人不在時也。春三月調木氣也,調木氣者順肝氣也;夏三月調火氣也,調火氣者順心氣也;秋三月調金氣也,調金氣者順肺氣也;冬三月調水氣也,調水氣者順腎氣也。肝氣不順,逆春氣矣,少陽之病應之。心氣不順,逆夏氣矣,太陽之病應之。肺氣不順,逆秋氣矣,太陰之病應之。腎氣不順,逆冬氣矣,少陰之病應之。四時之氣可不調乎?調之實難,以陰陽之氣不易調也,故人多病耳。」
雷公曰:「人既病矣,何法療之?」
岐伯曰:「人以胃氣為本,四時失調,致生疾病,仍調其胃氣而已。胃調脾自調矣;脾調而肝、心、肺、腎、無不順矣。」
雷公曰:「先時以養陰陽,又何可不講乎?」
岐伯曰:「陽根於陰,陰根於陽;養陽則取之陰,養陰則取之陽也。以陽養陰,以陰養陽,貴養之於預也,何邪能干乎?閉目塞兌,內觀心腎,養陽則漱津送入心也,養陰則漱津送入腎也,無它異法也。
雷公曰:「善。」
天老問曰:「陰陽不違背,而人無病。養陰陽之法,止調心腎乎?」
岐伯曰:「《內經》一書,皆養陰養陽之法也。」
天老曰:「陰陽之變遷不常,養陰養陽之法,又烏可執哉?」
岐伯曰:「公言何善乎!奇恆之病,必用奇恆之法療之。預調心腎,養陰陽於無病之時也。然而病急不可緩,病緩不可急,亦視病如何耳!故不宜汗而不汗,所以養陽也;宜汗而汗之,亦所以養陽也。不宜下而不下,所以養陰也;宜下而下之,亦所以養陰也。豈養陽養陰,專尚補而不尚攻乎?用攻於補之中,正善於攻也。用補於攻之內,正善於補也。攻補兼施,養陽而不損於陰,養陰而不損於陽,庶幾善於養陰陽者乎!」
天老曰:「善。」
陳士鐸《外經微言》曰:「《善養》一篇,俱非泛然之論,不可輕用攻補。」
【中定筆記】
一,《黃帝外經》首見於《漢書》卷三十,藝文志第五,方技類之醫經中,惟不見錄經文。相關之書目為:黃帝外經三十九卷或三十七卷。另有扁鵲外經十二卷。又有白氏外經三十六卷,旁篇二十五卷等。
二,據梅自強先生《顛倒之術》謂:「此書(黃帝外經)一直失傳,至本世紀八十年初,始在天津發現明末或清初根據口耳相傳整理而成的精抄本。」傳述者(陳士鐸先生並)於每篇之末都加上了簡短的評價,並冠以《外經微言》之名。爾後,天津古籍出版社曾把它列為「中醫珍本叢書」影印1500本試銷,不意以不是岐伯時成書為由而被某些人說成是「偽書」,以致未能再版。」
又謂:「《外經》是以黃帝及雷公、風伯等二十三位大臣探討問難的方式寫成的,共九章八十一篇。《外經》的內容,有不少是可補《內經》之不足。(按:即仙道內丹、養生延命範圍)」
三,《黃帝外經》全篇,余固從未曾閱讀。數年前雖遍訪街坊各大書局而不獲,並亦曾委託世侄黃建偉先生在大陸探尋,仍終不克結果。
四,自古學仙者不可不學醫,學醫者亦不可不學仙。蓋仙醫同源,取其醫道相資,落實於身心性命之真確而已。故《黃帝外經》是否係偽經,己不是考據與爭辨的問題,而是它的正面意義與內涵。
五,吾人亟盼有朝一日,得能遂我心願,展讀全文。懇望世之有珍藏《黃帝外經》者,何妨捐棄孤芳自賞之潔好,雅量將其公佈於世,以慰引頸蹺企之懸思耳!
2002年三月八日台北汐止